瘟疫导致的死亡有三个特点,一是不安宁,二是没有尊严,三是缺乏人性关怀。
首先,死亡是不安宁、不安详的。在常规环境下,在人生的最后阶段,实际上应该受到临终关怀,但由于瘟疫在人与人之间的传染性,使得很多患者在最后阶段,无法享受到来自亲人和家庭的关怀,很多情况下甚至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他们的死是孤独的,是不安详的;其次,死亡没有尊严,病毒感染的死亡者,长期处于医疗措施之下,处在急迫的人为干预中,一直到最后医生宣布死亡,很难遵从本人的意愿;最后缺乏人性关怀,这是因为感染瘟疫后,对死者的遗体处理是按照最大限度防止病毒扩散的方式来处理的,家人无法为逝者举行告别仪式。
而在这样的突发性死亡事件之中,作为失去亲人的生者,非常容易陷入死亡阴影中,逝者对于他是亲近和熟悉的,他会不断地处于鲜活的死亡场景中,这让他无法回到正常生活中,让他的生活无法持续。更严重的是,可能引起他的生活价值完全虚无化,让他失去生活的价值,失去理性。因此,失去亲人的生者需要积极地进行灾后心理重建。灾后心理重建包括两个方面:
一是自我修复,自我修复就是在废墟中重建自我,重点在于找回控制感和有力感。在灾难中,我们最大的体验是失去控制,所以我们需要重建自我的秩序,恢复在生活中的掌控感。我们不妨给自己制定一个详细的行动计划,计划的内容都是我们常态下的生活。当你每天努力按计划行事,哪怕开始是强迫性的,也让自己慢慢地按照计划去做,就会对生活产生一种掌控感。这样在灾难中产生的失控感,就会慢慢地消解。
第二,灾难中的人最大的体验就是无力感、无助感,我們眼睁睁地看着鲜活的生命死去,但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那么灾后,我们应该怎样让这种无力感不至于影响到未来的日常生活呢?在汶川地震中,那些家里遭遇巨大不幸的人——他们的亲人被埋在废墟之下,他们却无能为力,于是他们会更加主动地去社区帮忙,一方面他们为其他人提供了帮助,另一方面对于他们自己也是非常好的心理自我重建的一种方式。大家都知道,一个人唯有被需要的时候,他的自我价值才能实现。虽然仍旧承受和体验着巨大的痛苦、悲伤,但是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因为解决了一些问题,对方会感谢,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谢谢”,但对他而言也能从中体会到一种有力感。因此让受灾的人的能力发挥到极致,调动他们去自救、去帮助别人,能够让他们体会到生命实际上是多维度的,生命有巨大的潜能。在现实生活中,可以让他们参与一些社区义务性活动,通过参与社会,关注社会,让他们感受人与人之间的联结。
另外,对于如何从亲人的死亡阴影中走出来,这与一般的灾后心理重建,有相似也有不同。我们首先要说明,大家必须树立一个正确观念,悲伤是正常的,没有悲伤才是不正常的,台湾地区有一句口号叫做“打开一扇窗,让悲不再伤”,就是指丧亲之后的家人,他的反应可能太强烈、太持久,而持续时间太长就会让他受到损伤。
那么从生死观的角度我们如何来看待呢?第一,我们要承认死亡的事实,这是一个客观事情,丧亲之后人很容易沉溺于幻想之中,隐约之中好像家人的面孔每天出现在自己眼前,因此承认死亡的事实,就是要暗示自己应该接受亲人逝去的事实。我们承认亲人逝去是一个事实,但并不意味着我们跟亲人切断联系。我们否认这个事实的时候,当我们总是想念他,怀念他,就无法切断他跟现实生活的联系。有一个解决办法是我们把对亲人的记忆和怀念变成一种活动。比如说,大家可以以逝去的亲人作为话题,我们回忆他一些非常开心的甚至有一些搞笑的场景,这样的话已经故去的亲人就会以一种非常积极的、非常好的情绪出现在我们的思想里。虽然他去世了,但是我们会纪念他,纪念他的方式也可以多种多样,比如说现在的网上祭奠,我们可以做一些网络作品,而小孩子可以绘画,这样的过程中,悲伤慢慢地就被释放了,逝去的人变成一种美好的记忆,融入我们的生活;第二步是转移,就是转移我们的记忆和怀念,不让逝者在现实生活中跟我们的生活揉在一起,混在一块,我们把对逝者的记忆和怀念放到他的生日和忌日上;第三步就是回归常态生活,把我们的眼光投向生活本身,每个人都会发现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分轻重缓急去处理生活工作学习中的事,让自己每天都过得非常充实。只有回到生活、回到常态,悲伤死亡的阴影才会慢慢的淡化。
我们每一个人一辈子都会经历无数次的生离死别,如果我们每一次都能处理好,我们的内心就会变得坚强,我们的生命就会变得有韧性。我们也会把这种韧性传递给我们的下一代。所以走出死亡阴影,走出丧亲的悲伤体验,让自己回归常态,这对一个国家、一个社会、一个民族都是一种健康的回归,是非常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