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刘冬晓 庄桂成
摘要:李强诗歌中表现出的质朴的浪漫、轻盈的思考、琐碎的诗意以无限贴近生活的方式均匀散布在诗歌框架中,具体呈现为风、草木、萤火、泥土、雪地等自然意象的大量使用,草木枯荣、时间短长、哀与喜、痛苦与欢乐种种人生况味闪烁着诗人向上而充盈的生命意识。李强的诗歌常对所经历的世界表达关注、欣赏、热爱,除了张扬生命礼赞外也常隐含对生命存在的思考,面对苦难和痛楚,人除了—蹶不振,还可以选择坚强,过去已逝,未来可期,这也是始终飘扬于李强诗歌意象上的一面生命旗『嘶口标签。
关键词:李强 意象 生命意识
李强新诗创作热情被激活于20世纪70年代末,笔墨里饱蘸由北岛、舒婷、顾城等为代表的朦胧诗派浸润过的烟尘,风潮消弭后他成功将写作激情转化为长久的创作热忱。其诗歌中表现出的质朴的浪漫、轻盈的思考、琐碎的诗意以无限贴近生活的方式均匀散布在诗歌框架中,具体呈现为风、草木、萤火、泥土、雪地等自然意象的大量使用,草木枯荣、时间短长、哀与喜、痛苦与欢乐种种人生况味闪烁着诗人向上而充盈的生命意识。
一、生命韧性之礼赞
李强的诸多诗歌常对所经历的世界表达关注、欣赏、热爱,其中不断出现天空、云、树、风等意象,如《在英国聆听风声》中“蓝蓝的天滤掉了白云,橡树由于激动抖个不停,我看见草在動,簇拥着跑过窗前,一路追逐昙花一现的明星”,草木拥有了鲜明的形象和心理活动,诗人以童话般的诗情赋予了自然界纯洁、灵动、旷达、自由的品质,再如“你应该在屋顶种一簇花草,放下牵挂的事情/与花草一起/看看云,听听风,云舒云卷,风起风停,唤醒远行的冲动与归来的安宁/你应该在院里蓄一池清水,走出封闭的空间/向波光荡漾的姿态凝眸/在莲蕊开放的刹那动心”,风卷云舒象征收敛,花开池塘象征着释放,每一圈波纹的摇荡、每一片花瓣的开谢与人的情感状态紧紧相连。在诗人笔下,人与自然是并立而平等的生命体,共享生命之美,相互映照、彼此共鸣。除此之外,李强诗歌意象所焕发的生命意识之美还来自诗人对远古文明的追溯和对历史的敏锐感知。在《呼伦贝尔行》中,他写道:“风吹草低/岁月的翅膀掠地而过,风起云涌/英雄的呐喊融入星河,风吹皱呼伦湖的衣衫/风吹乱黄骠马的旗帜/风随意说出沧桑的谜底,一会儿,这一页/一会儿,那一页”。经历战争挞伐,季候风穿越兵荒马乱的残酷年月依然于呼伦湖上空流连不止,携数百年传承的草原文化卷土重生,“走出视野,走进记忆”昭示着人之生命力的茁壮与不朽;人在,历史就不断,文化便会绵延。“季候风”“呼伦湖”在这里更像是一种无法被轻易抹杀的生命象征,更是人的一种本质力量的确证。“从某种程度上说,李强的部分诗歌充满了独具20世纪80年代特征的人文情怀。作为一个那时成长起来的诗人,曾长期浸染于那种特殊的文化氛围,对于‘人、人的价值和意义、人的奋斗和牺牲、人的隐忍和坚毅,有着切身的体会”。诗人在《谁能看见泥土在闪光》将平凡而坚毅的人喻作泥土:“远离日光、月光和形形色色的目光,泥土深入生活,因为平等而团结,因为沉默而坚强,因为经受了踩压和遗忘,一点点孕育出钻石的光芒”,在这里“泥土”意象的坚守与现代焦虑、浮躁等消极面形成一个对抗,即便面对苦难也怀揣对生之热爱,并蕴包着对葳蕤新生的执着渴望;个体生命的力量至此平地而起,可筑基石、挑大梁。
二、生命必须承受之重
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对人生命意识的探索进程中,消极生命意识泛滥成为诸多文本的灰暗底色,这种现象的发生植根于深刻的社会背景和文化氛围。生命意识在人生困境的挤压碰撞中通向消极,外化为诗歌对灰色意识的悲观描绘和对生命短暂性、无常性、荒诞性的哲学思考,无疑显示了作家对人自身复杂性的探寻。经历改革开放后,人的生存心态随社会现状的变化而变化。面对竞争日益激烈的生存现实,人们普遍产生了一种孤独、悲观、荒诞的世纪末生存体验。这种具有世界感的情绪体验激活了诗人的感受力,对意象的使用自觉在时间与生命之间试图找寻一种深邃的对应关系,如“一灯如豆,一叶知秋,一苇渡江……比一瞬间更短,比一辈子更长”。李强笔下的“天空”等意象除了张扬生命礼赞外也常隐含对生命存在的思考:“蜡染的天空无语,寻找逃婚新娘,空荡荡的,沉甸甸的/三月来到北方,羽毛委身残雪/传说浸透芬芳/孤星划破夜幕/唤醒帝国梦想……”天空为什么是“蜡染”般的色泽,“空荡荡,沉甸甸”的是天空还是人心本身。“身体和随身的都带走了,丢下伸手够不着的/丢下泛黄的青春,丢下懵懵懂懂的心愿/丢下皱巴巴课本/丢下半拉子工程/丢下惊鸿一瞥/在落叶纷飞季节/丢下至爱的亲人,你也曾用力拉呀拉呀,使完了浑身的精气神,何时何地,何情何景/最后旅途丢下所有,一粒流萤微弱闪过,丢下蔚蓝色星球”(《每次旅行都丢东西》)。将普通旅行作为切入点,随阅读推进,读者逐渐意识到丢失的东西从身外之物到记忆再到身体本身,最后失去时间;逝者如斯,令人动容。诗人用巧妙的替换渐次为人生书写了一部形象化的断代史,展示出个体生命的盛开在时间的总舵前显得易逝、易败,它吞没所有无力或持续的挣扎,最后通通引向同一个结局,他不得不开始思考生命存在的本质所在,乐极必然生悲的残酷论调一旦成立,那么一切往日对美好追求的意义便被消解了,特别是2001年亲眼目见儿子重病的六十八天成了诗人生命所承受之重,几不堪承受现实痛击,夜不能寐,次日的手术成了他退无可退的一场豪赌,赢得的是从前的日子,输的是整个世界。那时他的诗歌意象中依旧有“水”“雪”,但相对应的是无法排解的焦虑与郁结——“日子是一池清水,把瞳憬显影,日子是一层黄沙,把足迹掩埋,日子是一场漫天大雪,模糊了亲人的容貌/隔断了朋友的声音”,儿子康复后的第四年,诗人写给儿子的一首诗里悲观的色调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萌发于困境于绝望的坚韧生命力量:“洪水泛滥,万木竞秀,寒潮肆虐,百花盛开,苦难是文明进化的机缘”,他提醒着儿子也在试图提醒处于当下的现代人,面对苦难和痛楚,除了一蹶不振,还可以选择坚强,过去已逝,未来可期,这也是始终飘扬于李强诗歌意象上的一面生命旗帜和标签。
三、“如此让人困惑又热爱”
万物有灵,当彼此生命意识可以达成共享,每一个个体生命能充分体味另一个个体的存在并理解这份存在,那么短暂的生命似乎能突破时间巨型的翼展,长短远近不再是阻挠生命升华的荆棘,一种接近童真的善良与纯粹才可引导着它发生质变。在诗人的眼里,“他在跑滑着枯叶在跑衔着鲜花在跑披着风衣在跑咚咚的脚步声惊醒了棕熊、青蛙和诗人,他在笑你看你看偌大的东湖偌大的涟漪他笑的波纹/他自由自在他慈悲为怀他走遍闹市、集镇、乡村他抚摸每一个生灵拥抱每一个生灵并送上干干净净的一个吻”,或许是生命存在的理想状态。诗人又在《是什么让你如此困惑并热爱》中设问:“你为什么困惑,为什么热爱/为什么在根与根的拥抱中窒息/为什么在晚霞消失时潸然泪下,为什么有柳树外表与松树内心/为什么在错误的季节自由开花。”三毛曾说:“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尘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就表达内容而言与此篇形成微妙的对话关系,他们在诗中分别展开对生命存在形式的思索并表达了一生固定为某种个体特征的生命形式的局限与困惑。诗人对开头的提问自己并没有给出答案,但于诗歌结尾处写道:“当冬天降临、铅华洗尽/你的困惑将随风而逝,热爱将入水澄清/孤零零的枝头,将栖满来自天堂的鸟群”,释放矫饰,挣脱一切来自外界的评价所拧成的心灵枷锁,至此对生命意识的歌咏已开始超越以个体特征的生命存在,无处不在且随处可安。
“未必乡村总是黑色记忆,未必生命总是苦难旅程……太平盛世,好的诗歌应给人慰藉,而不是给人绝望”。与20世纪80年代朦胧派诗歌充斥对生命意识的刻意书写相比,李强力图保持时代烙印下的情感和哲理的艺术交融,但在他的诗歌中生命意识的表达已几乎褪离了对生命本体悲观泛滥的底色,而更接近从现代化社会群体意识剥离出来的个体意识,此时生命焦虑的本源不仅紧扣当下中国时代大背景下的社会问题,且广泛播散在日常生活的琐碎感知中。如果说20世纪80年代部分诗人善用他们的诗歌自觉担负起时代的代言人、苦难的承担者、青年的号令者,奔突其中的生命意识常显得热烈而悲壮,以证明自己是时代产物下一个独行者和思想者,李强诗歌里生命意识寄寓在“风”“河流”等随处可见的自然意象则招展出的是饱满着烟火气的韧性,用絮语代替呼号,以细碎抚慰芜杂,从而引发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