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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伯记》中的利维坦

《约伯记》中的利维坦

马聪敏

摘要:利维坦是《圣经》中的一只怪兽,学术界对它的象征意义和叙事功能一直有积极的探讨和追问。利维坦在《希伯来圣经》中呈现出不同的形态,它的形象形成与迦南的“七头蛇”神话和苏美尔的“屠龙神话”有关。在文本的叙述中利维坦不仅表现出与海水紧密的隐喻关系,在《约伯记》的故事里更是发挥了关键性的作用:利维坦在叙述中承担了象征异托邦的功能,约伯正是通过对利维坦的理解领悟了神所言说的真谛。《约伯记》的作者正是凭借利维坦被赋予的多重功能提出了对混沌和秩序等哲学问题的思考和探究。

关键词:《约伯记》 利维坦 海怪 异托邦

在对《圣经》文本的研究中,《约伯记》因其独特的魅力受到了很多学者的关注。国外对《约伯记》进行研究的成果不胜枚举,这些研究比较细致地讨论了利维坦在《约伯记》中发挥的作用以及存在的意义,也有一些学者探讨了利维坦等怪兽的神话来源,但是这些涉及利维坦的研究没有形成体系,对利维坦意义的探究也不够全面和深入。国内对于利维坦的研究相对较少,并且主要是沿着霍布斯的思路,将其看作一个政治领域的概念,很少从《圣经》文本的角度专门分析利维坦的形象,也有一些论文在论述创世神话或者分析《约伯记》会涉及利维坦的形象分析,但是总体来说对利维坦的探讨都浅尝辄止。那么利维坦这一形象的来源是什么?它所具有的形象特征是什么?它的存在与《约伯记》所回答的核心问题是什么关系?我们应该如何看待利维坦这类形象在《希伯来圣经》中的意义?这是本文即将探讨的问题。

一、利维坦的形态及神话来源

在《约伯记》中最精彩的片段无疑是约伯质疑神的公义,神在旋风中回答约伯。此时神用大段的文字描绘了创世之初的怪兽贝希摩斯(Behemoth)、利维坦(Leviathan)等形象,展现了它们无坚不摧、无所畏惧的神态。耶和华问约伯:“在它防备的时候,谁能捉拿它?谁能牢笼它穿它的鼻子呢?”(《约伯记》40:24“你能用鱼钩钓上鳄鱼吗?”(41:1)人类如何和这样的怪兽抗衡呢?上帝以人与利维坦之间的实力差距反问约伯开头,接下来以一种带有几分欣赏的眼光来描绘利维坦的特征:“它以坚固的鳞甲为可夸,紧紧闭合,封的严密。这鳞甲一一相连,甚至气不得透人其间,都是相互联络,胶结不能分离。它打喷嚏,就发出光来;它眼睛好像早晨的光线。从它口中发出烧着的火把,与飞进的火星;从它鼻孔冒出烟来,如烧开的锅和点着的芦苇。它的气点着煤炭,有火焰从它口中发出。它颈项中存着颈力,在它的面前都恐吓蹦跳。”(41:15-22)描述它倨傲的神态:“它以铁为干草,以铜为烂木。箭不能恐吓它,使它逃避,弹石在它看来为碎秸,棍棒算为禾秸;它嗤笑短枪飕的响声”(41:27-29)。甚至从耶和华口中说出:“凡是高大的,它无不藐视,它在骄傲的水族中作王”(41:34)。当约伯听完这段描述后,约伯的表现由原来的“用手捂口”的沉默转为“顺服耶和华”。因此利维坦在上帝回答约伯的过程中,不仅仅呈现出与人类接触到的世界上其他生物迥乎不同的特性,更成为耶和华用来宣告约伯、质疑公义问题失败的重要砝码。在这段描述中,虽然作者描写了利维坦的神力和倨傲的神态,但是根据这段描述我们并不能在脑中想象出利维坦是什么样子。对利维坦形象的描写并不仅存在于《约伯记》中,因此我们需要考察《希伯来圣经》其他文本中对利维坦形态的描写。

《以赛亚书》中先知以赛亚预言了末日审判时的情景,耶和华将以杀死利维坦作为末日的标志之一,那时一切混沌将归为有序。“到那日,耶和华必用他刚硬有力的大刀刑罚鳄鱼,就是那快行的蛇;刑罚鳄鱼,就是那曲行的蛇,并且杀海中的鱼。”(《以赛亚书》27:1)在这里,《旧约》作者强调了两次:“利维坦是快行的蛇,利维坦是曲行的蛇”。因此除了利维坦这个称呼之外,这只怪兽还是弯曲快行的蛇(Leviathan the fleeing serpent,Leviathan thetwisting serpent)以及海里的鱼(the dragon that is in the sea)。

根据《以赛亚书》中的描述,学者霍华德华莱士(HowardWallace)曾指出利维坦可能是一个拥有七个头并且与水有联系的蛇。他认为《旧约》作者将利维坦说成是蛇,是受迦南神话体系的影响。他在对1928年在古乌加里特发现的拉丝沙姆拉文本(TheRas Shamratexts)行研究后,认为这个文本记载了公元前1700年到1400年的迦南神话。其中一节记载了女战神阿纳特神(Anath)和龙之间的战争:“我摧毁了海中的龙……我杀死了快行的蛇,砍下了它的七个头。”通过相似的文本描述,不难看出阿纳特神击杀七头蛇的描述与耶和华打击利维坦的故事之间有相似之处。另外在太阳神巴力和诸水(BaalandtheWaters)这节文本中,出现了洛特(Lotan)这个怪兽。霍华德认为拥有七个头的“Lotan”和“Leviathan”词源上拥有很高的形似度,形容这两种生物特征的词语也能证明他们的相通之处,文献中“brh”词根意义是快速的、滑动的,“qutn”的词根意义是弯曲的,这与《以赛亚书》中对利维坦的描述词“快行的、曲行的”十分相似。另外考古发现的美索不达美亚的阿斯马尔丘的滚筒印(c vlinder seal),也展示了一个七头龙被两个神明镇压的这一迦南神话的情形。

(图一)

希伯来神话的形成受到两河流域神话传统的深刻影响,《希伯来圣经》的神话从素材、观念、母题等诸多方面借鉴了这些地区的民俗神话,二者之间存在诸多相似之处,这一观点在学术研究中成为共识,所以关于大海怪利维坦的神话同样也有着这些地区民族神话的影子。除了上文所说的迦南神话的影響,苏美尔神话中的屠龙神话也影响了利维坦神话的形成。在苏美尔神话中有三个版本的屠龙神话,有三位神都有着击杀大蛇的传说:第一个是水神恩基(Anki),第二个是战神宁努尔塔(Ninurla),第三个是天空女神印南娜(Inanna)。“在三个故事中,要被诛杀的怪物都叫库尔(Kur),其确切的形状与外形还不清楚,但是在前面两个故事中有所暗示,它被想象成一条大蛇,生活在‘至下之底,这可以同原初之水联系起来。”其中第二个故事相关记录最为完整,也显得更为重要,主要集中在六百多行的大史诗传说《宁努尔塔的功业与开拓》中。故事描绘了宁努尔塔与库尔的搏斗,一开始宁努尔塔似乎难以把对手降服,后来在沙鲁尔德鼓励下他向库尔发起猛烈攻击,终于击败了库尔。克拉莫尔(s.N.Kramerl认为“剩下的3个史诗传说(以上三个苏美尔英雄的史诗传说堤关于库尔的破坏行为的,库尔是一个怪物,至少在一定意义上,它是同后来巴比伦的怪物提阿马特(Tiamat)、希伯来的利维坦(Leviathan)、古希腊的提丰(Tvphon)相匹配”。

在司各特·瓊斯的论文《狮子,蛇,还是狮子样的蛇,在(约伯记)28:8及以后章节中》,作者从词源学和神话来源的角度分析了约伯记中出现的利维坦,探讨它在文献语境中呈现的是狮子的形态、蛇的形态,还是狮子样的蛇的形态。作者在考察怪兽形态时,提到了苏美尔神话中战神宁努尔塔击杀怪物“mugmahl3u”的故事(图二)。“mugmahhu”形态并不确定,它是一种在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体系中的巨蛇,是狮子和鸟的混合体,后期的苏美尔神话中对它形态的描绘也呈现出蛇形与兽形相结合的趋势(图三),而这种融合在圣经文本中也有所体现:“从前你在列国中如同少壮狮子,现在你却像海洋中的大鱼。”(《以西结书》32:2)。

这两则文献都描绘了苏美尔神话中神和蛇样怪兽的征战,在这些文献中无论是怪兽的形态,神对怪兽征讨的场景,都如迦南的屠龙神话一样,与《圣经》中对利维坦的相关描绘有着高度的相似性。诺思洛普·弗莱对这一类型神话形成的原因进行了自己的分析,他结合神话传说中老国王的故事,在《伟大的代码——圣经与文学》一书中对此展开了探讨:在神话故事里,老国王年老,无法保护自己的国民。国家附近的海怪要吃国王的女儿,这时候一般会有一个英雄来杀死海怪,拯救这个王国,并且娶国王的女儿,因此这个王国得以存续。他认为在很多神话中,创世采取的形式都是杀死某个难以归类的怪物或黑暗势力,比如在《创世纪》从空虚混沌中创造苍穹的背后,就有阿卡德人传说中英雄杀龙的故事。在《希伯来圣经》中,这条象征最初的混沌的龙通常被称为拉哈伯或海中怪兽,这种神话比《圣经》中记载的更为古老,是以一种诗体意识形态进入的《圣经))。而《希伯来圣经》中与海怪利维坦相关的神话所具有的古老渊源,正体现出了《圣经》作者对异教神话的超越性品格。

二、危险的隐喻

海怪利维坦的每一次出现都会伴随着海水的意象,它与海水有着紧密的共生关系,但这种紧密的联系不仅仅是简单的相互联结《圣经》作者行文时选择淡化利维坦的具象化形态,将利维坦与狂暴的海水抽象地联系在一起,在这样有意安排下,利维坦成为对海水的一种隐喻。

利维坦是作为一种毁灭世界的势力存在而出现在约伯的描述中的:约伯因心愤懑,诅咒自己的生日,“愿我生的那日,和说怀了男胎的那夜都灭没。愿那日变为黑暗,愿神不从上面寻找它……愿那诅咒日子且能惹动鳄鱼的,诅咒那夜”(3:8)。而以狂暴不安的这种形象出现的利维坦,与海洋有着密切的关系。“我对神说‘我岂是洋海,岂是大鱼,你竞防守我呢”(7:12)。《诗篇》中用神击打利维坦的故事来彰显神的大能:“你曾用能力将海分开,将水中大鱼的头打破。你曾砸碎鳄鱼的头,把它给旷野的禽兽为食物”《诗》74:13-14)。在《诗篇》中的另外一处,暗示利维坦是神所创造的水中生物的一种。“耶和华啊,你所造的何其多,都是你用智慧造成的,遍地满了你的丰富。那里有海,又大又广,其中有无数的动物,大小活物都有。那里有船行走,有你所造的鳄鱼游泳在其中。”(《诗》104:24-26)。在这两个环节中,利维坦的诞生和死亡都与海水有着密切的联系。

《希伯来圣经》还隐约地描写了神制服利维坦的场景。在《以西结书》中将埃及王比作利维坦:“现在你却像海中的大鱼。你冲出江河,用爪搅动诸水,使江河浑浊。”(《以西结书》32:1-3)“我耶和华必用钩子钩住你的腮颊,又使江河中的鱼贴住你的鳞甲,我必将你和所有贴住你鳞甲的鱼,从江河中拉上来,把你并江河中的鱼都抛在旷野,你必倒在田间,不必收殓,不被掩埋。我已将你给地上野兽、空中飞鸟作食物。”(《以西结书》29:1-5)这些描写大致还原了耶和华与利维坦的斗争场景。先知呼唤耶和华时,歌颂耶和华的功绩:“耶和华的臂膀啊,兴起!兴起!以能力为衣穿上,像古时的年日,上古的世代兴起一样。从前砍碎拉哈伯,刺透大鱼的,不是你吗?使海与深渊的水干涸,使海的深处变为赎民经过之路的不是你吗?”《以赛亚书》51:9-10)上帝借用消灭利维坦来彰显自己的大能,利维坦最终在与神的关系中走向驯服,“它岂向你连连恳求,说柔软的话吗?岂跟你立约,使你拿它永远作奴仆吗?”(41:3-4)在这些斗争中,利维坦同样表现出一种与海水的密切联系。利维坦作为有着超凡力量的大海怪,成为汹涌不驯的海洋形象的代名词,通过这样的存在,更加彰显耶和华大能者的身份,因为耶和华作为大能者的一个重要能力就是控制大海。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如直接歌颂耶和华的文字:“你(耶和华)管辖海的狂傲。波浪翻腾,你就使它平静了。”(《诗篇》9:9)女口耶和华与约伯对话时:“海水冲出,如出胞胎,那时谁将它关闭呢?是我用云彩当海的衣服,用幽暗当包裹它的布,为它定界限,又安门和闩,说:‘你只可到这里,不可越过;你狂傲的浪要到此止住。”(38:8-11)再如耶和华带领以色列人出红海,分开红海淹没仇敌。弗莱在《伟大的代码——圣经与文学》中认为,“如果我们转过来谈海里的怪物——它的隐喻意义就是海,我们曾经说过,在某种意义上洪水故事中的洪水从未退却,我们现在仍然生活在一个真实的水下世界里”,是“某种恶毒的黑暗力量的存在,要使世界退回到无序的混沌状态,而且通过巫术和人的自我毁灭的内心冲动在继续活动”。福柯的《疯癫与文明》中《愚人船》一章,探讨了疯癫和水的关系,他引用了德国行为学家海因洛特的半人类学半宇宙学的精彩分析:“水质是一种晦暗的无序状态、一种流动的混沌,是一切事物的发端和归宿,是与明快和成熟稳定的精神相对立的。”福柯认为水域对疯癫有着巨大的不安的象征意味,而利维坦所代表的海水的隐喻,正是不安和混乱的原型存在。

三、异托邦之匙

只从利维坦是代表不安混乱的形象这个层面来理解《约伯记》中的利维坦是不够的,这也不足以成为说服约伯的理由,因此仅从前文层面上来理解利维坦并不能真正认识到《约伯记》的“智慧”所在。在《希伯来圣经》中《约伯记》《箴言》《传道书》《诗篇》《雅歌》都是智慧文学,而《圣经》研究者对《圣经》中智慧的含义有不同的看法。德国旧约学者冯拉德(GerhardvanRad)认为:“《圣经》智慧是要寻求创造秩序和社会秩序,寻求秩序背后是相信上帝创造了和谐统一的世界。”美国学者昆肖fJames L.Crenshawl认为“对于以色列信仰来说,秩序和混沌之间的张力并不仅限于智慧文学而是整个信仰关心的根本问题。以色列的世界观认为上帝创造的秩序纬度不断受到混乱无序的威胁”《约伯记》作为智慧文学,正是有了对秩序和混沌的问题的深入探讨,才形成了对《箴言》中所描述的报应神学强有力的挑战。

利维坦是上帝與约伯进行沟通的重要环节《约伯记》中,约伯的身份是早已预设好了的——义人,《圣经》阼者在开头时,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赋予了约伯义人的身份:“那人完全正直,敬畏神,远离恶事。”作者在这里细致地铺垫了约伯不仅自己是个完全的义人,而且他非常谨慎,对自己的家人要求也十分严格,“约伯打发人去叫他们自洁。他清早起来,按着他们众人的数目献燔祭;因为他说‘恐怕我儿子犯了罪,心中弃掉神”(1:5)。在这样细致的铺垫之下,作者安排了撒旦与上帝的赌局。撒旦认为约伯敬畏神是由于神庇佑他,因为神为他赐福使他蒙恩,如果约伯失去这一切,就会背弃神。于是撒旦对约伯攻击两次,第一次夺取他的家产和儿女,第二次伤约伯的骨头和肉。约伯妻子此时劝约伯弃掉神,死了吧。约伯说“难道我们从神手里得福,不也受祸吗?”(2:9)约伯并没有弃绝自己的生命,随后三友赶来,与约伯同坐七天七夜。此后约伯开口诅咒自己的生日,三友与约伯进行了三轮对话,三友的依据和根本看法是一致的,他们的理论核心是传统的“神义论”:否认义人会受苦,坚持上帝的公义。他们认为约伯必是有罪的,可能是约伯自己无意犯的罪,也可能是约伯儿女犯的罪,或者人根本生下在神眼中就是不洁。他们以自己的道德维度来衡量神,认为约伯强词夺理,骄傲自满,一定是有罪过的。约伯则认为自己是无辜的,是完全的义人,并且用感人至深的语言坚持自己的公义性,质问神的背弃,疑问恶人何以不得惩罚,义人为何遭受苦难。

由前文我们已经可以得知,约伯不仅自己全然为义,并且他十分小心,也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子女获罪。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们读这些对话的时候,就会感受到三友对约伯指责的虚妄和不公以及对约伯陈述的同情和理解。三友明显无法回答约伯的问题,也无法解决约伯的痛苦。在约伯最后陈述完自己对神智慧的敬服、自己坚持公义的决心以及对神离弃自己的痛苦之后,耶和华对约伯进行了两轮的回答。第一轮耶和华借万物的创造来质问约伯,约伯沉默了,在耶和华面前自卑。第二轮耶和华借用了大段的文字来描述河马和利维坦,约伯驯服于耶和华。在这神与人的对话中,利维坦的出现必然是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神为何得以借助对利维坦带有赞美性的描述,最终使得约伯驯服呢?利维坦又是何种寓意,在上帝的说服体系中扮演的是何种角色呢?

约伯并非不知道利维坦的存在,他因心生愤懑诅咒自己的生日时说,“愿我生的那日,和说怀了男胎的那夜都灭没。愿那日变为黑暗,愿神不从上面寻找它……愿那诅咒日子且能惹动鳄鱼的,诅咒那夜。”(3:8)在祈求神见自己的时候说:“我对神说‘我岂是洋海,岂是大鱼,你竞防守我呢”(7:12)。但是神在自己的言辞中,并不是为了向约伯叙述利维坦的形象,而是通过对利维坦的赞美,描述了异于约伯的认知的另一重维度。约伯虽知晓利维坦的存在,但是却不明了利维坦存在所代表的真正含义。约伯的驯服,应该得益于异托邦世界的反观。

福柯在《词与物》中提出异托邦这一概念,并且重新定义了乌托邦和异托邦。在福柯的表述中,乌托邦是线性思维和时间的延续,是传统思维和秩序的表征,在那里秩序比我们现实的生活经验世界更加井然,所以它也是不需要介入‘力和诧异的思考就能进入的。乌托邦代表的是一个整体的秩序空间,代表一种同一统一的思维逻辑。“乌托邦提供了安慰:尽管它们没有真正的所在地,但是,还是存在一个它们可以在其中展露自身的奇异的、平静的区域;它们开发了拥有康庄大道和优美花园的城市,展现了生活轻松自如的国家,虽然通向这些城市和国家的道路是虚幻的。”在福柯的表述中,点出了乌托邦也就是非真实的位所,这些位所直接类似或颠倒的类似于社会的真实空间,它们是完美的社会,或者说是社会的颠倒,但是不管怎么说,这些乌托邦本质上或基本上都是非现实的空间。

相对于虚幻和秩序井然的乌托邦,福柯提出异托邦的概念。福柯在《其他的空间》中说:“所有的文化,所有的文明中可能也有真实的场所——确实存在并且在社会的建立中形成——这些真实的场所像反场所的东西,一种的确实现了的乌托邦。在这些乌托邦中,真正的场所,所有能够在文化内部被找到的其他真正的场所是被表现出来的,有争议的,同时又是被颠倒的。这种场所在所有场所以外,即使实际上有可能指出它们的位置。因为这些场所与它们所反映的、所谈论的所有场所完全不同,所以与乌托邦对比,我称它们为异托邦。”异托邦相比于乌托邦,以一种充满文化变迁的真实空间的概念呈现出来,打破了整一性和秩序性。“异位移植揭开了我们的神话,并使我们的语句的抒情性枯燥无味。”

当我们借助福柯的理论回归到约伯记的文本中时,会发现在约伯和三位友人的认知构建中,三友人用自己认知的公义来定义神的义。他们认为的那种在神人之间存在的清晰有序、善恶得报的人神关系,其实是一种不断面临挑战的乌托邦关系。他们想象中和理解中的世界是归一的,是完整而有秩序的,而上帝的言语,却揭示了隐藏于人所想象的乌托邦世界之外的混乱的异托邦的世界,这个世界是混杂的多元的,并不以人的价值判断作为衡量标准。这种矛盾的发生是由《约伯记》编写的历史背景决定的《约伯记》诞生时期处于公义神学的转折时期,智者们对公义等问题产生了自己的新的质疑和思考:“约伯与三友人的论辩及上帝和约伯的对话可能萌芽于分国阶段,又于俘囚时代逐渐充实完善编在散文体约伯故事的中间。南北国对峙时期贫富分化加剧,社会矛盾不断尖锐,是非颠倒、善恶不分的现实日益引起希伯来思想家的关注和思考,亡国悲剧又进一步深化了他们的思考。”当以色列先知们面对现实的灾难思考神的公义问题时,他们对“善恶得报”的神学观产生了质疑,面对这种困惑他们巧妙借助约伯之口来进行追问和反思,“它们(约伯对‘善恶得报神学观的质疑)表明,即使在一神论蓬勃发展、传统神义论仍然占据主导地位的年代,希伯来民族中也顽强流行着怀疑主义,不可知论等非正统观念”。这种多元的思想融合在《约伯记》的文本之中并不断的冲突碰撞,而利维坦正是帮助约伯理解神的公义,帮助智者们解释新的公义神学的关键钥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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