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嘉健
摘要:托马斯.哈代在《德伯维尔家的苔丝》中巧妙运用环境描写来塑造人物形象,诠释人物的性格特点,揭示人物的命运走向。生动形象的自然环境描写出色地将自然呈现为情感表达的载体,自然万物鲜活生动亦将人物情感烘托得可视可感。
关键词:《德伯维尔家的苔丝》 环境描写 哈代
托马斯·哈代是一位跨世纪的英国著名作家。从1867年至1896年,他专门从事小说创作,先后发表了十四部长篇小说,四部短篇小说集,为19世纪后期英国小说的发展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哈代将他的小说分为三类:“性格与环境小说”“浪漫与幻想小说”“计谋小说”,他的重要小说几乎都归于第一类。其中,1891年出版的《德伯维尔家的苔丝》在环境描写方面相比传统小说有了较大的突破,通过对于自然环境的刻画来展示人物性格、烘托人物的心理、渲染故事氛围,达到了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
一、热爱自然的英国作家
19世纪中叶,英格兰南部维克塞斯郡是一个田园牧歌式的美丽村庄,哈代在这片土地上出生、长大。伍尔夫曾评价哈代:“他已经证明了他是大自然的一位细致人微、炉火纯青的观察者;他能区别雨点落在地上或耕地上的差异;他能分辨风儿吹过不同树木桠枝的声音。然而,他从最广义上把自然理解为一种力量;他能感觉到似有神灵,它能对于人类的命运或者同情,或者嘲笑,或者无动于衷地袖手旁观。”大自然是陪伴哈代的终身伴侣,哈代比照维克塞斯的自然风光勾勒出作品中的埃格敦荒原世界。苔丝的一生都在埃格敦荒原中度过,哈代将苔丝的人生中的不同阶段置于不同的小环境下,不同的人生阶段与自然环境巧妙地融为一体。布莱克摩谷、瓦尔谷和弗林库姆阿什是苔丝短暂的一生中+最重要的地点,苔丝命运随着三个自然场景的变换而颠沛流离。苔丝的生命状态与自然环境变化、四季更迭保持高度统一,这既是苔丝与自然密切联系的体现,亦是哈代人与自然和谐统一观念的呈现。
二、独具匠心的环境描写
小说是时间的艺术,亦是空间的艺术。生动的环境描写在渲染气氛、推动情节发展、塑造人物形象、凸显人物性格、展现时代背景、深化主题等方面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哈代曾说过:“我的艺术是要加深对事物的表达,以便人物内心的情感能够被完整地展现出来。”作品中苔丝的不同人生阶段,都有相对应的环境描写,这既是人物内心的情感波动的外化表现,亦是突出故事的戏剧张力,增添小说的诗意色彩。
《德伯维尔家的苔丝》开篇部分就为我们展现了布莱克摩谷的景象:“前面说过的那个美丽的布莱克摩谷,也叫布莱克穆尔谷,是个群山环抱、清幽僻静的地区,虽说距离伦敦只不过四个钟头的路程,可大多数地方还不曾被游客或风景画家涉足过。……在他身后,重山莽莽,阳光灿烂地照射在广阔的田野上,使整个景物毫无遮掩地呈现在眼前,一条条小路白晃晃的,一排排树篱低矮地盘结着,大气清澈无色。”女主人公从小生活在这样一片富饶美丽的土地上,端庄秀丽的苔丝如布莱克摩谷一般充满希望、富有生命活力。哈代赋予她劳动人民的一切优秀品质,不仅姿色出众,而且心地善良、勤劳俭朴、热爱生活。
“黑暗和寂静笼罩着周围的一切。他们头上,耸立着狩猎林的原始紫杉和橡树,树上栖息着轻柔的小鸟,正在打最后一个盹儿。他们四周,一只只野兔在偷偷地蹦来蹦去”。亚历克·德伯维尔轻薄好色,利用苔丝的年幼无知,以卑鄙的手段诱奸了她,给她造成了终生的悔恨。哈代在相关环境描写时,将打盹的苔丝比作“轻柔的小鸟”,并将亚历克比作“狩猎林”中那位厚颜无耻的猎人。
“时光流转,又到了鸟语花香的季节。一年一度的花、叶、夜莺、画眉、金丝雀,以及诸如此类的短生之物,又出现在各自的地盘上,而仅仅一年前,他们只不过是些胚芽和微小的无机物,占据那些地盘的还是另一些生物。朝阳射出的光线,催生出一枝枝幼芽嫩蕾,使其舒展成一根根长茎,滋养起一股股液汁,无声无息地涌动着,绽开一朵朵花瓣,在无形无踪的呼吸中散发着芳香”。顺着苔丝的脚步,我们从布莱克摩谷来到了瓦尔谷。映入眼帘的景色让苔丝有了一种畅快爽朗之感,空气清新、鸟儿欢唱,一切都是如此美妙。环境的变化也让苔丝的心境随之改变,舒畅的心情使苔丝显得更加美丽动人,一段爱情也在此刻悄然萌发着,苔丝遇到了生命当中最重要的人:安琪·克莱尔。瓦尔谷的美丽景色仿佛助推着苔丝与安琪美好的爱情迅速升温。
“鸟瞰眼前的景色,也许不及她所熟悉的那一片来得葱茏绮丽,但却更加令人愉悦。它缺少与它匹敌的那个山谷里的蔚蓝的大气,黏重的土壤,浓郁的气息,它的空气清新、明净、缥缈。滋养着这些著名牛奶厂上的牧草和牛群的河流,也和布莱克摩谷的河流不一样。布莱克摩谷的河流既缓慢又沉静,往往还很浑浊,河底尽是淤泥,水者一不小心,就会突然陷入泥中,落个无影无踪。弗鲁姆河则像那位福音教徒看见的生命之河一样清澈纯净,水流就像云影一样急,在满是卵石的浅水处,还整天对着蓝天淙淙欢唱,那里的水花是睡莲,这里的却是毛莨”。哈代将苔丝对亚历克和安琪的感情分别比作布莱克摩谷的河流和弗鲁姆河,前者暗藏危险,后者则显得单纯美好。苔丝与亚历克和安琪的情感历程是她一生中最重要的两次生命体验,然而也正是因为这两段感情她的命运才如此颠沛流离,埋下了悲剧命运的伏笔。
新婚前夜,苔丝终于鼓起勇气向安琪坦白不清白的过去。“但是,在她敘说身世的过程中,就连外在的东西似乎也变了样子。壁炉里的炭火好像在恶作剧,张牙舞爪,怪模怪样,仿佛丝毫也不关心苔丝的疾苦。炉栏懒洋洋地咧着嘴,好像也是那样满不在乎。水瓶发出亮光来,仿佛只是在潜心研究色彩问题”。哈代借环境描写来表现苔丝坦白时局促不安的内心活动,她渴求得到安琪的理解和原谅,但安琪内心仍抱有旧的传统观念,视苔丝为不洁的女人,并选择抛下苔丝独自远走巴西。虽然安琪与亚历克有着本质上的区别,但就苔丝的悲剧而言,他的罪责并不轻于亚历克。
对于苔丝而言,另一个重要的命运转折点是弗林库姆阿什。在苔丝被安琪抛弃后,为生计所迫的苔丝无奈地赶赴弗林库姆阿什。“第二天傍晚的时候,她走到一片起伏不平的白垩质高地或称高原上。这片高地就延伸在她出生的山谷和她恋爱的山谷之间,上面点缀着许多半球形的古冢,从远处看,好像奶头累累的西布莉,伸展着身子仰卧在那里。这里的空气又干燥又寒冷,雨后没过几个钟头,漫长的大陆就被吹得尘土飞扬,一片白茫茫”。荒凉的高原、萧瑟的冬景与苔丝被抛弃后的失望情绪相呼应,苔丝的内心也如弗林库姆阿什的冰雪世界一般冰凉。但此刻她心底仍对安琪抱有一丝幻想,希望能够得到爱人的原谅。
与此同时,苔丝的父亲在贫病交加中死去,住了几代人的房子由于租期已到,狠心的地主硬逼着他们搬出去。“春天夕阳的清冷光辉,不怀好意地射到瓦罐和水壶上,射到一把把迎风颤抖的干草药上,射到碗橱的铜拉手上,射到他们全都睡过的藤摇篮上,射到磨得发亮的钟壳上,这些家具全都露出责怪的神气,觉得它们本是摆在屋内的东西,现在却给抛在露天之下,任凭风吹日晒”。亚历克再次遇见苔丝时,抓住她强烈的家庭责任感,甜言蜜语相劝。此时,等待安琪无望的苔丝为了给家人赢得一条活路,只能忍辱负重,委身于自己的仇人。
哈代将苔丝人生旅程的终点安排在斯通亨奇,其象征寓意既深刻又明显。“东方地平线上那道银灰色的光带,使得大平原上那遥远的地方也显得黑沉沉的,仿佛就在跟前,而整个广阔无垠的景物,却露出一副矜持不语、沉吟不决的神态,这是黎明前常有的现象。东面的石柱和横梁,它们外面的火焰形太阳石以及处在中间的祭石,全都背着亮光,黑乎乎地矗立着”。斯通亨奇是古代的百姓们给太阳呈放祭品的祭坛。苔丝躺在祭坛正中央的祭石上,被十六名从四面合圍而来的警察逮捕,就像是远古时期人类向神灵祈求繁荣昌盛的祭品。
三、描摹自然的浪漫画家
《德伯维尔家的苔丝》的环境描写除了在烘托人物内心世界和运用丰富的象征外,另一个较大的突破就是融会了绘画艺术中的手法,实现了艺术真实性。
《德伯维尔家的苔丝》整部作品中的景物描写表现了哈代运用绘画艺术的大家手笔,既有气魄宏伟的巨幅风景画,也有精工细作的静物小品。在视角上,近景、中景、远景交互运用,分别体现出画面所需的景深和气魄,使人们感受到透视的效果;在色彩上,哈代把握着自己独特的颜色尺度,配合光线表现丰富的色调明暗变化及层次,达到和谐和优美,同时表现了色彩的内在生命。哈代通过运用这些绘画艺术手段巧妙地烘托了故事氛围,表现了人物的精神世界,深刻震撼了读者的心灵,增强了艺术感染力,而且揭示了作品的悲剧内涵。哈代环境描写在体现艺术真实性方面,表现出了一代巨匠独特的创作个性,也为后来者开创了更新的创作手段,具有划时代的意义。
哈代如画家一般巧妙地将色彩、色调结合起来,综合运用到环境描写中,同时还通过对象征、隐喻等手法的运用,细腻地描绘景物,塑造人物性格,为性格与环境的冲突奠定基础,构成了其艺术技巧方面的一个与众不同的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