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硕
摘要:本文将讨论学者诗人蒋德均的组诗《猫头鹰之歌或疼痛》,它产生于诗人中年时期,现今还未有人进行过文本赏析和美学研究。其中的三大主题“灵魂、生命、生活”尤为深刻,且能代表他的诗歌创作主体风格,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性。
关键词:《猫头鹰之歌或疼痛》 思想意蕴 艺术特色
组诗《猫头鹰之歌或疼痛》共十首,收录于陈忠村、时东兵主编的大学博雅教育诗歌读本《另一种天问》,由上海财经大学出版社2016年12月出版。本组诗现今未有人进行过研究,笔者认为,组诗对三大主题“灵魂、生命、生活”的思考尤为深刻,能代表诗人的写作风格与创作个性,具有较大的美学价值,因此,本文拟从主题思想意蕴以及艺术特色两个方面对组诗《猫头鹰之歌或疼痛》进行初步研究。
组诗《猫头鹰之歌或疼痛)油十首诗组成。首篇呼应主题,诗人将自己的倾诉比作“猫头鹰之歌”,点明主旨,引出后面第二首至第七首关于“灵魂、生命、生活”三大主题的思考。
组诗的基调是低沉又压抑的,这低沉与压抑来自诗人对生活、社会以及自我的反思。诗人先营造了一个诡异阴郁的氛围,为他即将表达的思想感情做了很好的铺垫。他首先描绘了一幅静谧的、杂草丛生的墓地景象,在这景象中,“聪明者”无不选择沉默,而作者自比为夜里栖息在此的猫头鹰,突然开口大声说话:“生活里/难免唉声叹气/无奈,聪明者选择沉默/在红尘中保持安静/而我,自以为是的书生/突然大声说话,惊动墓地里的休息者。”紧接着,茂密的杂草便捂住了他的嘴巴,他不再出声:“从此,荒野树林间多了一只黑色的乌鸦/从天而降,灵魂摔倒在尘土飞扬的路上。”他着实无奈,也很寂寞,想说又不能说。而诗人自己,本是栖息在这里的一只猫头鹰,他希望大声说话,希望惊醒墓地里的休息者——那些沉睡的灵魂。诗人笔下“书生一般的猫头鹰”即他对自己的期望,是心中美好的象征。而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实现的理想,于是他淹没在无尽的愁苦与无奈中,灵魂不可避免地在路上摔倒,从此,荒野树林间只剩下黑色的乌鸦与无尽的沉默,无法实现的理想在茂密杂草间(现实)被掩埋得无影无踪。这一切都来自于生活的折磨,但是诗人并没有被生活击败而变得麻木,诗行间无不透露出他深刻的自我反省,自省之后重拾信念并继续背负着初衷前行。
组诗《猫头鹰之歌或疼痛》创作于诗人的中年时期,这是人的自我意识发展的重要时期,随着人生阅历的不断丰富,人会越发成熟,这就导致人的内省日趋明显。而诗人更是如此,他不再像年轻时一般,人格外倾,而是将注意力更多放到自己的内心世界,这使得诗人对于自己和生活不断进行总结与反思,《猫头鹰之歌或疼痛》便诞生了。正是在不断的自我反省中,他意识到,人类的成熟往往意味着与本真的脱离,于是他不断扪心自问,不断督促自己寻找人生的真正目的,思考生活的真正意义所在。
诗人通常都是在时空的游历中,不知从何时开始了发自内心的拷问,尔后作诗,尔后成为诗人,蒋德均也不例外,比如“在春天,我们素面朝天/忘记了阳光的温暖和慷慨/将大好春光遗失在被窝/……/感动和眼泪已成稀有之物/躲藏在岩石一般的心底/……,我选择,与乌鸦呆在一起/或者猫头鹰一同熬夜/所以/我只想做一个思想者。”是的,作者似乎就在某一瞬间,忽然意识到我们都犯着同样的错误而不知悔改,而他首先逼迫自己必须作出改变,而人终究是人,诗人也是人,所以他不可避免地陷入了两个极端,苦苦挣扎。诗人的内心深处始终挺立着一棵菩提、一朵青莲,试图抵挡一些真实的灾难。然而,凭借外在与内在之物,均无法摆脱人类的精神困境。“灵魂与肉体、天堂与地狱、理想与现实,在诗人的内心世界里充满张力地博弈。”“我感到无奈,将你安放于哪里,都是一种错误/随身之物已经丢失得只剩下躯壳/灵魂可有可无吗/行尸走肉成为后现代的胎记。”他的诗句中透露着对凡尘的苦恼和无奈,能让人感受到他刻意避免却又无法避免地使自己“融入”人类社会,从始至终还保持着绝对的对于这个世界的丑恶的愤恨、无奈以及对真正灵魂境界的追求与美好向往。
他没有放下,也更放不下,还是义无反顾地投入了进去,做一个诗人,作一首好诗,做一件好事,这是一种人生态度,更是一种人生境界——一种上善若水的境界。老子曰:“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让疼痛麻木/然后/思想便会开花、结果/为今生寻找寄托,为来生寻找出路。”他默默地坚持自己的追求,为让迷失的灵魂回归本真而努力,同时为他人祈祷着:“将锈迹斑斑的心脏,用阳光照耀,用月光洗涤/……,美丽与星星,幸福与欲望,身穿节日的盛装/欢叫着/不再躲藏。”他不只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这个世界、为了身边形形色色的人们而拿起笔,记录下自己的痛苦与渴望,祈祷着人人都能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人人都能做真正的自己。然而,这是一个多么巨大的工程,大到可以说没有谁做得到,但庆幸的是,这样的一种追求,在人类之间,尤其是文学领域内,不乏为了它而坚守奋斗的高尚之人,而他,正是其中一员。在自省与创作的同时,诗人始终保持着足够的谦逊,对生活充满感恩,对世界保掙冷悯,对未来充满向往。
从诗人自喻为“猫头鹰”的那一刻起,他便开始唱歌;至于疼痛,试想一下,在你周围的人对你美妙的歌喉无动于衷甚至冷眼看待时,你心里会是什么感受?我们稍稍设身处地地思考一下,便能理解诗人的痛苦来自哪里。他为什么痛苦?因为自己的努力并没有发挥预期的作用,所以作者的言语中颇有失意:“走吧,我们无论坐在哪里,都成塑像,构成威胁,对于阳光里享乐的人们。”诗人觉得自己的劝导不仅没有任何作用,甚至成了某些人的威胁,于是只能放下猫头鹰的歌喉,在心中低声吟唱,唱给自己,希望自己不会同于本就反感的世俗。他又何尝不痛,可是痛又能怎样?你依旧是你,他依旧是他,只有“我”,还是拼尽全力去做那只“我”喜欢的猫头鹰,继续着自己的歌声,哪怕只有自己聆听。
(一)意识流手法运用
诗歌写作中的意识流,先有诗意,后起诗念,有欲望表现的冲动,从而形成意识流。组诗《猫头鹰之歌或疼痛》诗人内心的展示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受理性制约的、内心的思考,表现得唯美流畅;另一类是比较杂乱的、几乎是无意识的感官印象以及意识的复制,生动且富有变化。
例如第5首中所写:“是谁将我关在门外/那些自由进出的幽灵/我看见内心沙粒一样散漫/身体僵硬/似混凝土浇筑的柱子/在尘世的每一个角落/……,那些曾经激动人心的场景,风化没有体温的石头,站在门外,我的泪水凝固成冰/与你抗衡。”
这些都是诗人在思考灵魂时的所见所感,有形无形的门、散漫的内心、僵硬的身体等,这些客观存在着的实物和社会现象经过诗人的主观处理,形成了一种空旷怪异的氛围,伴随着意识流动,尘世与人心都变得让人生畏,物欲横流的现实世界让作者感到无助,诗人的意识和感觉让尘世中的各种事物相互联通,思想便如同河流一般,这种强烈的感觉冲击来自于理智与非理智意识的交织。
还有第8首:“思念父亲/不必祭日或生日/至于清明(只管郊游踏青/因为/我的体内沸腾的全属于你…/我明白/思想者/—滴—血/与青山、大海、日月一样/光芒万丈或者静穆永恒/你像一颗星/照亮着我的每一次呼吸的脉搏。”诗歌抒写对父亲的怀念和赞美,他将父亲比作一颗星,照亮着自己的每一次呼吸、伴随着自己的生命与生活,意象鲜明、情绪自然,充分展现了作者对父亲的赞美与怀念以及赐予自己生命的由衷感激,正符合乔伊斯所说的:“使审美形象显现于时间或空间之中。”
这两首诗表现出了意识流文学的一种方式:意识流手法展现人物意识流动中的所有实际。其中有作者主观幻化的事物及场景,但其中现实的合理性仍然存在。而这在第十首中则呈现为另外一种状态:作者的意识是散乱的、不可捉摸的,常常从一个场景跳转到另一个情景中,它们主观但又不机械地组合在了一起,充满着不可关联性。但诗中的一切都是可以捕捉和感知到的,我们常常无法用理性去判断它、分析它,只能用感性去体会,这体现了意识具有不可理喻性。
(二)恰切的意象选择
组诗有两个最为重要的意象,一个是猫头鹰,一个是乌鸦。提到猫头鹰,人们便联想到现实中它本身的特点:昼伏夜出、难觅踪迹、机警等,尤其是一双在夜里发光的眼睛,常常显得诡异、吓人。猫头鹰不仅仅是作为夜晚荒凉的墓地旁出现的一个物象,更是诗人自比的对象,诗人的自比也将诗中的猫头鹰拟人化,而诗人更是拥有了猫头鹰一般锐利机警的双眼并用以思量生活、体悟生命、穿透灵魂。猫头鹰昼伏夜出,对应于诗人身上,昼与夜分别代表了社会的两种形态,昼既是传统意义上的白天,更是人们需要遮掩灵魂的时候,因为太多的灵魂经不起曝光,人们甘愿变成行尸走肉,用躯壳来试图抵挡阳光灼晒,导致无法做真正的自己;而夜既是传统意义上的夜晚,更是灵魂可以栖息并进行真正意义上的思考与反省的时候,也是诗人敢于表白倾诉的时候,唯有这个时候,灵魂可以澄清,也唯有这个时候,人们才敢将自己蒙蔽一整天的灵魂拿出来审视斟酌,而诗人恰恰渴望倾诉、渴望审视自己的灵魂。因此,诗人以猫头鹰自比再贴切不过,一语双关,极为高明。
从意象表现手法来看,以“墓地旁的猫头鹰”自比便是运用象征隐喻法,表面看上去没有什么联系的象征,其深层却有着无穷的意味,它打破了直抒胸臆等一般表现手法,转移了抒情的角度,诗的感染力正在于此。这便是象征主义大师马拉美所强调的:“诗只能暗示,若是直呼其名,诗的享受也就仅仅剩下四分之一了。”的确,诗歌的魅力绝不在现实的描绘上,而是体现在充分的暗示上。
例如第1首中的“而我/自以为是的书生,惊动墓地里的休息者,茂密的杂草捂住我的嘴巴,从此/荒野树林间多了一只黑色的乌鸦/从天而降”,“自以为是的书生”“墓地里的休息者”“黑色的乌鸦”等形象构成了意象的组合,它们既有其本身的客观意义,内在含义更超越了这些词汇原有的客观意义,加上前文的指示,便具有了强烈的象征性,“自以为是的书生”即想说真话的自己,“墓地里的休息者”代表灵魂长跪不起的人,而“黑色的乌鸦”则象征被世俗逐渐磨掉棱角的倾诉者,他不再倾诉,不再讲话,甚至最后也变成“墓地里的休息者”,失去了灵魂,便与死亡无异。从中我们不难看出,诗歌象征的审美特性,其实就是意象的一种内在美学特征。
说到乌鸦,笔者认为这个意象在全诗中的重要性仅次于猫头鹰,虽然它更多作为寄于猫头鹰之下的一个陪衬意象,但是它同猫头鹰一样,都是默默的思想者,思想者不善言辞,一切的活动都着重在头脑中,思想寄于大脑,是人身上最自由的地方。思想者是孤独寂寞的:“当我启动思想时/看见孤独像无边的风/将我拥向孤立的山头/肚子一人/听嚣嚣市声/或者时光之河,滔滔而逝。”作者渴望做思想者,一定程度上也来自于他对于尘世的无奈。事实上,我们之中有很多个体在参透一些“不合理”的状态之后,都渴望并试图去改变些什么,殊不知,那些“不合理”其实仅仅是“不合我们心中之情”罢了。因此,作者在经过无数次的尝试、无数次的失败之后,选择了沉默,这种选择确是一种现实的逼迫。乌鸦作为诗中的一个意象,恰可向我们更好地展示出诗人深刻的无奈。
组诗给人以情景交融的感觉。在第8首詩中,诗人开门见山地写道:“思念父亲/不必祭日或生日,至于清日月/只管郊游踏青。”由此引入对已故父亲的回忆。紧接着集中描述自己的—切都来自于父亲、继承于父亲:“我的体内沸腾的全属于你/源头或者支流,头发或者皮肤/甚至每天死亡或新生的细胞,沿着你的指引游走,在时间的河谷,汇集了一切/你的情商和智商。”这些物象的直观表现烘托出诗人对父亲深深的思念与无尽的感激。诗人将自己的主观感受及隋感统统注入了这些意象之中,并对其进行了主观改造,因而他笔下的意象描写已不再是单纯的写实,而是更深层次的担当。
抽象变形法在组诗《猫头鹰之歌与疼痛》中也较为常见,伴随着当今时代的发展,人们的欣赏与品位也在不断的变化,因此艺术手法的变化创新更加被人们看重,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没有这种变化就没有艺术的存在”。西方的现代派的艺术纲领也宣称“十分准确地描绘事物也不一定就是真实的”,新诗潮对于意象创造方面也总是脱离古典主义将重点放在“变形”上,而变形的关键则主要取决于诗人如何将客观事物和主观感觉处理得当,能够在无理的联系中创作出有理的意境。
“诗是感觉的东西,因而只能用感觉来体会。”在诗句中,诗人把自己的内在感觉外化成事物,并毫不犹豫地打破它们原有的状态。比如:身体僵硬,似混凝土浇筑的柱子,在尘世的每一个角落,挤占有限的空间。诗人将意象进行了变化,来展现诗人的内心感受,以此表露自己的真实情感。诗人在门外看到自由进出的幽灵,那些幽灵的内心如沙粒一样散漫,诗人痛恨灵魂出窍的状态,但是他也倍感无奈与无助,在冰冷的现实面前,灵魂又常常显得非常无力,而人的力量本就弱小,又如何同现实抗衡呢?在这样的矛盾中,诗人的灵魂也发生了扭曲,视线同样被扭曲,这样的世界已经不能用正常的逻辑去看待,理智已经被现实所解体,现实世界中的一切都变了形,这种变形中的表形如同凹凸镜前的事物,这就与传统表现手法出现了极大的不同,用事物的变化形体来反映一个真实的世界,带给人们一种十分强烈的刺激感。
诗人还采用了物人转换法,将自己的主体情感全部倾注于客观物象,通过充分拟人化的物象以物言人。它与传统诗歌中的拟人类似,却赋予了物象更多的主体情感,使其具有更多的深意和更广的人性。例如在第五首中,诗人通过幽灵散漫如沙的心来对比照映自己的内心,空洞的心源于灵魂的出走,通过物人转换来刻画自己的真实心理以及深深的无奈。还有第六首有:“像天空的白云安家在湖里,你我栖身在哪里,此刻/我会陷入一种茫然。”白云即诗人的影子,诗人用物人转换来间接表达自己对于寻找灵魂真正栖息地的渴望,比直抒胸臆更有意味,也能更好地体现诗歌的暗示性。
组诗《猫头鹰之歌或疼痛》采用多种意象表现手法来抒发诗人的情感,每一首诗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主题关联——对于灵魂的观照与内心深处的拷问。语言凝练且内涵深刻,让人不禁身陷其中,并不知不觉地思诗人之思、痛诗人之痛,这源于诗人对生命坚持不懈的体察与思考,就像有评论家评论说:“走近文生容易,但要真正理解文生及其诗歌作品或许需要沉思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