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天艺
摘 要:2013年出版的《地狱》,取材于意大利著名诗人但丁《神曲·地狱篇》,由于这位意大利诗人笔下所描述出来的地狱造就了几个世纪以来读者们心中的地狱形象,作为但丁迷的丹·布朗,用他独特的文学创作方式在《神曲·地狱篇》的基础上描绘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世界。拯救与被拯救,原罪与救赎。本文从文学批评的角度入手,从作品《地狱》中对于《神曲》中的情节沿用与变形、对于《神曲》的意象继承与演变,对于但丁的重返以及其在当代的意义等方面进行详细叙述与阐释。
关键词:《地狱》 《神曲》 但丁
丹·布朗小说《地狱》是《达·芬奇密码》的续篇,主角依旧是哈佛大学宗教符号学教授罗伯特·兰登,此书的创作灵感来自于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伟大诗人但丁的《神曲·地狱篇》。丹·布朗称:“希望通过这部新的小说,让读者走进这个神秘的领域,在探轶符号、密码的同时,领略到但丁文学杰作的魅力。”由于丹·布朗被定义为通俗作家或者畅销书作家,所以很少有学者对其作品进行学术分析。
2013年出版的《地狱》,取材于意大利著名诗人但丁《神曲·地狱篇》,由于这位意大利诗人笔下所描述出来的地狱造就了几个世纪以来读者们心中的地狱形象,作为但丁迷的丹·布朗,用他独特的文学创作方式在《神曲·地獄篇》的基础上描绘出了一个惊心动魄的世界。拯救与被拯救,原罪与救赎。
本文从文学批评的角度入手,从作品《地狱》中对于《神曲》中的情节沿用与变形、对于《神曲》的意象继承与演变,对于但丁的重返以及其在当代的意义等方面进行详细叙述与阐释。
一、《地狱》对于神曲中的情节沿用与演变
1.“迷失”及先知的引领 在《神曲》的开篇,但丁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当人生的旅途,我迷失在一个黑暗的森林之中。”①这个黑暗的森林,象征人世的过失和罪恶,或者指当时意大利之党争和社会的腐败。但丁的地狱之旅是从渡过阿刻戎河开始的,罗伯特·兰登破解存在于波提切利《地狱》中的符号密码亦是从渡过阿刻戎河开始。在小说《地狱》中,主人公哈佛大学宗教符号学教授罗伯特·兰登醒来时便是失忆的状态,他不知自己为何身处佛罗伦萨,但如同但丁开始在森林里的游历,他在领路人的引领下开始了一场发现罪恶、解决危机、拯救人类的使命。
但丁在地狱的游历中,是在先知维吉尔的引领之下,不断地发现地狱中的真相和依层划分的真理,维吉尔甚至用当时很有权威的亚里士多德著作向但丁解释地狱分层的依据。比如,在《神曲·地狱篇》的第十一篇中,但丁向维吉尔提问在地狱的第七层中,为何有一部分人的罪孽较轻,这是如何判别的?维吉尔这样解释道:“为什么你的精神不贯注?你忘记了你在《伦理学》中所学得的么?那书上依了天意分罪恶为三种:不能节制的,有恶意的,有暴行的。你忘记了不能节制的人比较不使上帝震怒,因为他们的刑罚也较轻么?你若把这种道理弄清楚,再想前面所经过的几圈,你就懂得这些犯人为什么要和那些分开,为什么神的正义对于前面的宽和一些。”②
又如,当但丁向维吉尔提问为何重利盘剥者会为上帝所深恶,维吉尔再次用《创世记》以及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解释道:“研究哲学的人大概都知道:自然取乎神智和神意。假使你留意你所学的《物理学》,你马上可以知道:艺术取法乎自然,好比学生之于教师。你可以说,艺术是上帝的孙儿。假使你记得《创世记》中开头几处说的话,你就知道:自然和艺术是人类赖以取得面包,并因此而繁荣的。因为重利盘剥者的取径不同,他轻蔑自然和取法乎他的艺术,在别处寻找他的希望。”③
在小说《地狱》中,罗伯特·兰登的寻找真相之旅同样是在先知的领导下,只不过此次的先知者形象变成了但丁本人,寻找的地图和破译符号密码的依据则是《神曲》以及依据《神曲》所创造出的诸多艺术作品。作者丹·布朗将但丁设置为整部小说隐形的领路人,将《神曲》设置为破译符号密码的线索来源,是为了表达对但丁的崇敬以及对《神曲》这部伟大作品的最高敬意,就如但丁对于维吉尔的敬意一样。小说中,主人公罗伯特·兰登不论是在关于但丁的讲座中还是破译《神曲》中的符号时,都不吝惜自己对于这部伟大作品的赞美之词。而最终,当罗伯特·兰登破获了所有的线索,他便遇到了璀璨的繁星,也就是《神曲》中代表着光明的群星。
2.“末日审判”与“末日危机” 末日审判来源于基督教教义。基督教认为,在世界终结之前,上帝和耶稣将要对世人进行审判,这就是末日审判。凡信仰上帝和耶稣基督的行善者便可进入天堂,不得救赎者即下地狱。
在小说《地狱》中,作者描述道:“但丁笔下的地狱并非虚构……它是语言!猥琐的苦难,磨人的灾祸。就是明日之画面。”④作者将“末日危机”的产生归结为过剩的人口增长,因为过剩的人口增长给地球乃至全人类带来了史无前例的压力与灾难,文中描述道:“人类,如果不加以抑制,就会像瘟疫、癌症一般肆虐……一代又一代,人口数量急速递增,直到曾让我们体面高尚、和谐共处的舒适环境消失殆尽……让我们内心的恶魔原形毕露……为了养儿育女便争得你死我活。这就是但丁的九层地狱。这就是等待我们的明天。”
3.九层地狱的设置 众所周知,在《神曲》中,让人感到最深刻的便是对第九层地狱的描绘。除了异教徒在第一层外,但丁将人类所犯下的不同罪恶归类,依据不同罪恶的轻重,将人类审判并放置不同的层级(贪色、饕餮、贪婪、愤怒、信奉邪教、强暴、欺诈、背叛)。“与有些艺术家不同,波提切利对但丁的文本解读是绝对忠实的。事实上,他花费了如此多的时间去阅读但丁的作品,以至于著名艺术学家乔治奥瓦萨里都感叹波提切利对于但丁的痴迷导致其生活严重紊乱。波提切利一共创作了二十多幅与但丁有关的作品,但以这幅图最为著名。”⑤这是在小说中,主人公罗伯特·兰登对于波提切利受到但丁作品影响的介绍,并且他的这番陈述是事实。小说中所指的这幅图便是同名画作《地狱》,也是由此开始,主人公以波提切利的《地狱》为密码和地图,开始了解谜之旅,最终寻找到了罪恶之源。endprint
在小说的末尾,当主人公罗伯特·兰登找到了未释放的病毒源隐藏之地时,他身处的环境和《神曲》中但丁与维吉尔走到最后一层即将遇到撒旦时的情形几乎完全一致。
“跪在金碧辉煌的神圣智慧博学院内,将你的耳朵贴在地上,聆听小溪的流水声。下到水下宫殿的深处……因为在这里,冥府怪物就在黑暗中等待,淹没在血红的水下……那里的泄湖不会倒映群星。”⑥这是《神曲》中对于地狱最后一层的描述,而在小说中,病毒源就被藏在作为东西方的交汇中心伊斯坦布尔的圣索菲亚大教堂内,这与《神曲》中地狱的最后一层是世界的中心相符。病毒源被藏在用光影倒映出来的红色的水中,一切线索都来源于《神曲》中对于底层地狱的描述,并且从小说的整个布局来看,罗伯特·兰登破译《地狱》图的密码过程,就是在地狱中的游历,只是在丹·布朗的设置中,他使《地狱》图的层次发生了变化,同是九层地狱,虽然是有悖于但丁关于每一层罪名的设置,但是所突显的画面是一样的。通过这样的故事变形,使得隐藏在画中的符号凸显出来,从而使得情节连贯又不失精彩。
4.重返佛罗伦萨 重回佛罗伦萨是但丁一生的梦想,但是未能实现,最终客死异乡。然而在小说中,作者着重将一切与佛罗伦萨相连以表达对但丁的致敬。小说中,身为哈佛大学符号学教授的罗伯特·兰登发现自己身在佛罗伦萨而又因完全失去记忆不明白缘由时,因為解密了《地狱》图中的符号而懂得自己一定是因为但丁而来的,遂说:“没有任何一个城市比佛罗伦萨更适合解读但丁了。”从此便在佛罗伦萨开始,之后的一切相关的艺术作品也都存在于佛罗伦萨的各个大教堂当中。最终,当解决了“末日危机”时,罗伯特·兰登从伊斯坦布尔再次返回佛罗伦萨,并在离开佛罗伦萨时,以《神曲》中的原文“地狱中最黑暗的地方是为那些在道德危机时刻皂白不辨的人准备的”⑦来警醒自己,不可对于世界的邪恶阴暗无作为。
二、《地狱》对于《神曲》中意象的沿用与变形
不论是在中国文学还是西方文学之中,意象都是非常重要的概念,它寄托着作者的思想和情感。《神曲》中存在着非常丰富的意象内容。
加拿大文学批评家诺斯洛普·弗莱是著名的神话原型批评理论的集大成者。其代表作《批判的剖析》被称为神话原型批评的圣经。弗莱认为,原型“是一种典型的或者反复出现的形象……是指将一首诗与另一首诗联系起来的象征,可用以把我们的文学经验统一并整合起来”。“我用原型这个词指那种在文学中反复使用,并因此具有了约定俗成的文学意象或象征群。”⑧
弗莱将《圣经》中的意象分为神谕式意象和魔怪式意象。“神谕的世界,即宗教中讲的天堂,首先向我们展现的,是由人类欲望的种种形式所反映的现实范畴,正如人类在文明作用下这些欲望所采取的形式一样。”弗莱进一步指出,《圣经》中的《启示录》便是说明神谕形象的基本原理。城市、羔羊、水等就属于神谕式意象。魔怪式意象则是“表现被人类欲望彻底鄙弃的世界:这是噩梦、劫难、奴役、痛苦、迷惘的世界;人类的想象尚未对之产生影响,像城市、花园这样的人类愿望的想象还未牢固地确立以前的世界;这个世界堕落、徒劳,处处是废墟和墓穴、折磨人的刑具及其愚行树碑立传。诗歌中的神谕形象是与宗教中的天堂密切联系在一起的,那么与之恰好相反的形象便与地狱的存在联系起来”⑨。使用弗莱的这种原型批评理论,可以发现小说《地狱》中存在大量对于《神曲》中的意象继承与变形。
1.撒旦的意象 “撒旦”(Satan)是魔鬼最初的名字,它源于希伯来文,本义为“对抗”“抵挡”,后引申为耶和华的敌人。在未入地狱以前,撒旦原为最美丽的天使,在但丁的《神曲》中,所谓“地狱王”“恶魔”“地帝”,均指撒旦一人。
《神曲》中但丁对撒旦做出了如下详尽的刻画:“我看见他的头有三个面孔:在前面的是火,其他两个正在每边肩胛以上,和正面的太阳穴相结合,右面白而带黄,左面像从尼罗河上游来的。每个面孔以下生了两只大翅膀,适合于大鸟的飞扬,我在海上也没有看见过这样大的帆。不过翅膀上面并不长着羽毛,只是和蝙蝠的一样质地。他们鼓翼生风,风吹三面,因此全科西多都冰冻了。他的六只眼睛都哭着,眼泪淌到三个面颊以下,那里就混合了血的涎沫。在每个嘴里,牙齿咬住一个罪人,好像铁钳一般,就是说,有三个罪人在那里受罚。”⑩撒旦上半身在东半球地下,下半身在西半球地下,臀部在地球中心点。他从天而降,地球上发生两种变化。一是本在南半球的大陆不肯接受他,好比大鱼一条,没入水中,逃到北半球再露出水面,二是撒旦的头将触到地球时,所有水土、岩石都不敢碰着他,只有逃避他,于是从地面(耶路撒冷的对面)到地心成了一个洞,撒旦经过以后再闭合起来,可是已经留下空隙;那逃避的土和岩石就从海洋中隆了起来,成为一座净界山。这就是为何但丁可以直接从地狱到达炼狱。
但丁对于撒旦这一形象的描绘和塑造就如其描绘的地狱一样深刻,在长达几个世纪的时间里,大量的视觉艺术家依据其描述创造出了撒旦形象。小说《地狱》中,作者描述了大量有关因为受到《神曲》中撒旦形象的影响而创作出来的艺术作品,通过回顾主人公罗伯特·兰登授课讲述《神曲》的方式,引导人们认识撒旦,而使得线索全面展开,剧情飞速发展。
2.上帝的缺失 与《神曲》不同的是,在小说《地狱》中始终没有出现上帝这一形象,哪怕是在危机得以解决的最后,重返光明的佛伦罗萨也未曾出现和上帝有关的任何信息。在但丁的《神曲》中,进入天堂之后,他始终在受着上帝的牵引,直至最后的永见光明。
丹·布朗的一系列著作一直有着对于宗教的颠覆性诠释,虽然在小说《地狱》中,他没有对《神曲》的情节做出任何改编,但是在整个故事结束时也没有出现上帝的引领,此点不免让人疑惑并思考。但是在整个故事的末尾,主人公所用的那句《神曲》的原文:“地狱中最黑暗的地方是为那些在道德危机时刻皂白不辨的人准备的。”{11}也许可以给我们以答案,即丹·布朗认为,归根结底,人类最终只能自救。
3.群星的意象 在《神曲》中,但丁写道:“引导人和我走上隐秘的路,再回到光明的世界,我们并不休息,我们一步一步向上走,他在前,我在后,直走到我从一个圆洞口望见了天上美丽的东西;我们就从那里出去,再看见那灿烂的星星。”{12}《神曲》三部均以“星星”作结,象征由黑暗趋向光明,由卑下趋向高尚,由罪恶趋向至善。endprint
在小说《地狱》中,群星的意象反复出现。病毒所匿之地被形容为一片无法倒映群星的湖水,这就意味着那是人类灾难的所在之地。
4.七宗罪的意象 在但丁的《神曲》中,人的额头上本身有七个peccatum——拉丁文中罪孽一词,分别是:骄、怒、妒、惰、贪财、贪食、贪色。必须攀登完净界山的每一层,罪孽才可全部被除去,进入天堂。这个地方被称为因果炼狱。但丁在《炼狱》篇中对于七宗罪的描写,为后世艺术的创作留下了深远的影响。
在小说《地狱》中,作者丹·布朗沿用了但丁对于七宗罪的定义,在作者看来,过剩的人口会给世界带来万劫不复的灾难,究其原因是人类所日益膨胀的欲望以及犯下的各种罪行,并且在罗伯特·兰登破译符号之旅时,找到了背后有七个字母P的面具时,所有的迷局才得以解开。
三、丹·布朗《地狱》重返但丁在当代世界的意义
1.文学普及意义 与丹·布朗之前的创作中颠覆《圣经》的释义不同,丹·布朗《地狱》中此次完全遵照《神曲》的原作而进行了详细阐释。小说的名字就与《神曲》的第一部分同名。在整部《地狱》中,丹·布朗将《神曲》的原文设置成破译符号密码的线索,随着主人公对于《神曲》原文和但丁的不断解读,剧情随之向前推动。
小说中详细介绍了但丁的生平以及《神曲》创作中所使用的各种符号与象征,使得这部伟大的作品用小说的写法得以被再次解读。
2.将艺术史与符号学融入现代小说文本中 在小说《地狱》的人物角色设置中,主人公罗伯特·兰登本身就是一个艺术史与符号学教授,并且他是一个十足的但丁迷,他一度认为但丁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天才。因为其艺术史与符号学家的身份,在小说中大量的与《神曲》相关的艺术作品被详细介绍,使存在于艺术作品中的符号得以被解读。
丹·布朗这种将艺术史融入文本中的巧妙设置并不显得格格不入。人们在阅读这部小说时,读到的不再仅仅是一部寻找罪恶的悬疑小说,而是一部详细介绍乔托、多纳泰罗、布鲁内列斯、米开朗基罗、波提切利、乔治瓦萨里等艺术家,以及出现在佛罗伦萨的各大教堂的小说。丹·布朗将线索隐于这些艺术作品以及教堂之中,使得看似毫无连接的艺术史成为剧情的最大推动力。
3.西方世界伦理道德观的标杆
丹·布朗的小说《地狱》再次将地狱、七宗罪等意象拉回到读者的视野。在欲望纵横的现代世界里,人类与环境的关系愈加发人深省,强调行为的准则和道德的底线以警示人类的作为。小说《地狱》无疑成功做到了这一点,在讀者面前,《神曲》不再是一部伟大的遥不可及的世界名著,而是人类何为何不为、去往何处的精神导引。
四、结语
《神曲》是一部应当被世人熟读的伟大作品,但丁以其天才的技能将“地狱”这一概念镶入了人们心中,丹·布朗对于但丁的重返在某种程度 上不再是他个人的崇拜情结,而是因为他的作品普及,使得地狱、撒旦、七宗罪,以及与之相关的艺术作品变得深入人心。
①②③⑦⑩{11}{12} 〔意〕但丁:《神曲》,王维克译,北京燕山出版社2014年版,第87页,第104页,第115页,第129页,第132页,第168页,第190页。
④⑤⑥ 〔美〕丹·布朗:《地狱》,路旦俊、王晓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年版,第58页,第69页,第106页。
⑧⑨ 〔加〕诺思洛普·弗莱:《批评的剖析》,陈慧等译,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年版,第96页,第142页。
参考文献:
[1] 但丁.神曲[M].王维克译.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2014.
[2] 丹·布朗.地狱[M].路旦俊,王晓东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3
[3] 诺思洛普·弗莱.批评的剖析[M].陈慧等译.天津:百花文艺出版社,2006.
[4] 杨慧.但丁《神曲》中的维吉尔形象[D].陕西师范大学,2014.
[5] 王军.对但丁与《神曲》的另一种认识[J].外国文学,2015(6).
[6] 宁思梦美.论丹·布朗小说中矛盾双方的完美统一——从《地狱》谈起[J].河南广播电视大学学报,2014(4).
[7] 朱振武,束少军.丹·布朗《地狱》的伦理之思与善恶之辩[J].外国文学动态,2013(6).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