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建军
摘 要:围绕刘希夷诗歌《代悲白头翁》的情感意蕴核心“悲”,从自然意象、人物形象、生命意识、宇宙意识等方面解读诗歌浓郁的悲情,并结合诗人的人生境遇,探究悲情的缘起。
关键词:《代悲白头翁》 刘希夷 悲情美
《代悲白头翁》是初唐诗人刘希夷的一首七言歌行。诗人积极响应初唐诗坛标举的“风雅比兴”“汉魏风骨”,摒弃六朝那种以刺激感官、挑逗情欲为能事的宫体诗,诗歌景物、情感、哲理相交融,注入庄严的宇宙意识和人生无常的情调,表达诗人浓厚强烈的生命意识以及初唐时代人生命意识的觉醒,具有了深沉的哲理和浓郁的悲情。
一、叹花——无可奈何花落去
缤纷的落花是中国古典诗歌伤春主题的核心意象,落花是中国古代诗人用以体现生命意识、表达伤春惜春之情、人生速逝之感的抒情媒介,阵阵飘零的落花,喻示着青春不再、美人迟暮、英雄末路的感慨与无奈。故诗歌开篇以“落花”起兴,凄凉之感油然而生,为全诗涂抹上一层悲情色彩。时逢春花绚烂之极而又最易让人感伤的暮春时节,地处繁华富庶的唐代东都洛阳,桃李落花纷飞,不知飘向何处。此情此景此境,正值豆蔻年华的洛阳女儿,目睹娇美绽放的鲜花转瞬落英缤纷,面对漫天飞舞的落花而触发内心的感慨,伤叹花开花谢一瞬间,联想自己艳丽如春的容颜也将如此随时光之河流淌、消逝,由落花的凋零而感伤人青春韶华的老去,暗叹红颜不常在。
落花是贯穿全诗的线索,如今洛阳女儿“坐见落花长叹息”,曾经白头老翁“清歌妙舞落花前”。诗人以落花为媒介,借洛阳女儿之口,抒发自己的生命感慨。从花开到花落,包涵着时间流逝的意蕴,联想到沧海桑田世事的巨大变迁,感慨斗转星移、时光飞逝。花犹如此,人亦如斯。由花及人,由花的凋零联想到白头老翁的老境,年华流转、花开花落间,美少年变身白头翁、蛾眉变身鹤发,意味着韶华流逝。洛阳女儿满怀对桃李花开、妙龄红颜的留恋,对桃李花落、青春短暂的惆怅,洛阳女儿所感伤和惋惜的,其实是由宇宙自然的永恒无限而触发的对美好青春的短暂有限的体察。花谢花开,周而复始。“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美丽的花儿既可以给人以审美的愉悦,同样凋敝的花儿也能够给人以悸动的悲楚。美妙的春光、美好的往昔、美丽的生命,都随落花纷飞飘坠。基于此,诗人发出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悲吟,由自然界的花开花落而触动心扉、感悟人生,借此表达内心深处对时光荏苒、青春易老、人生易逝的伤怀,感伤落花、红颜易老、世事无常;人生短促、好景不长的无常悲剧和对于人生的热爱以及悲叹跃然纸上。
二、叹人——物是人非事事休
时光是公平公正而无情的,一年四季春去春回、循环往复,然而人的青春韶华却是往而不复。洛阳女儿花容月貌,面对落花,伤春嗟老。白头老翁今昔生活状况对比悬殊,昔日“红颜美少年”风度翩翩,显赫一时;如今“半死白头翁”境遇堪怜,沉沦落魄。诗人以洛阳女儿的见闻感受为视角,围绕人生问题展开探讨,把红颜少女和白头老翁的人生命运紧密相连,加以典型化,指出红颜少女和白头老翁的命运轨迹何其相似!诗歌的情调是感伤的,“时光只解催人老”,落花前悲叹的今人,何曾看到在此叹花垂泪的古人?在时光的轮回里,“今人”也将成为“古人”,无论多情无情、悲喜忧乐,一切都将消逝殆尽。红颜少女的青春短暂、美丽芳华难以常驻,“朝如青丝暮成雪”,韶华如流水,一切都像过眼烟云。暮霭沉沉的黄昏下,曾经繁华热闹的歌舞胜地,如今只有几只孤零零的鸟雀间或发出几声凄苦的悲鸣,只剩下一片荒凉景象。景犹如此,情何以堪?诗人从白头老翁的视角,发出了人世无常的浩叹,通过今昔对比、反复咏叹,使得诗中蕴涵的惆怅感情愈加凝重,饱含的悲情意味也愈加深沉。
诗人通过白头老翁命运的变迁,对生命的无奈作了极其形象的诠释。白头老翁的青春时代也曾如红颜少女一般美好,而且生活可能更为富贵奢华。对诗人而言,青春的悲哀、人生的无奈、华年的易逝,令人伤感,一种浓重的感伤郁结于心,挥之不去。落花风中的飘零落寞,老去境遇的孤苦无依,曾经的荣华富贵灰飞烟灭,白头老翁历经从红颜到老病、从游乐到孤苦、从得意到失意的变化,从白头老翁一生由盛而衰的遭遇,可以窥见盛年的红颜少女将和衰年的白头老翁同一命运,诗人眷恋红颜少女青春美的短暂,怜悯白头老翁老境的凄凉,感慨生命的转瞬即逝,从而给这支哀伤的心曲增添了一串悲愁的音符。
三、叹万物——宇宙无限人生须臾
诗歌从洛阳女儿和白头老翁男、女两个方面展开,其实是中国传统文化中阴、阳思想的体现。阴阳,是中国古代哲学的一对范畴,是对自然界相关事物或现象对立双方属性的概括,阴阳象征世间万物,任何事物内部都存在着对立的阴阳矛盾,阴阳之间的相互作用包含宇宙万物的一切变化。诗人从“叹花”转到“叹人”再升华到“叹万物”,感慨时间的一维性在整个宇宙空间中的不可逆转。诗歌的意境这样转换升华,“一跃而到庄严的宇宙意识”,变得宽广博大、悠远无垠,人类对时间、宇宙空间或惋惜或赞叹的普遍情感也因此而自然流露。
四季轮回,年年花开花落极其相似,人却迥然有异,体现了宇宙自然的永恒性和常在性与人生的即时性和无常性两相对立。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天人合一思想,讲求人与自然相通相依、和谐共存,但人却无法像自然一样趋向永恒。从眼前花开花落展开联想,从松柏到柴薪、从桑田到沧海、从红颜子到白头翁的今昔对比,诗人进一步思索人生,以至宇宙万物,进而感叹世间万物都逃脱不了时光的淘沥,流露出人与自然不能同向永恒的悲情。自有人类历史以来,人生短暂和自然永恒的矛盾,一直困扰着人们,并生成普遍的人生感触,而诗中流露的人与自然矛盾的生命情感体验,引发读者与之共鸣,传达的悲情感染着一代又一代读者。
从美的暂促性和对生命的反思中,诗人认识到在无情的时间中,一切都将转瞬即逝,没有什么是永恒长存的。宇宙万物瞬息万变,人生短促青春易逝。诗人由岁月流逝、青春难驻的人生慨叹升华到对万物长在、造化不息的哲理体认,伤叹光景常新而人生朝露,倾吐了对人生倏忽既留戀惋惜又无可奈何的悲凉、怅惘之情。诗人借助宇宙人生的矛盾冲突来选择意象抒发情感,重在从宇宙自然的永恒无限与人的青春生命的极度短暂的矛盾冲突去表现对宇宙人生的认识和体验,饱含对青春生命的流连和伤感,呈现出强烈的生命意识,突显人生的意义。
四、悲情情结——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诗言志”,从诗题显而易见诗歌的风格偏重于悲苦,细细品读咀嚼,诗行间流淌的情感是悲苦的。闻一多评说本诗的主旨是“悟到了宇宙意识”,宇宙意识包括荣枯、今昔、生死、有限无限等诸如此类的命题,人类对宇宙奥妙不断探求,对人生哲理不断思索,寄希望于调和有限生命个体的人类与无限宇宙时空之间的矛盾。生存于无限宇宙时空里的人类,是渺小、孤寂、无助的,短暂的或精彩或平凡的人生,丝毫不会在无限的宇宙时空中留下任何印迹。因此,触及“庄严的宇宙意识”的本诗是一首悲歌,抒发的是代表人类命运的大悲之情,甚至其悲情的抒发太过完全,太过着力了。
“知人论世”,诗歌所抒发的情感是悲伤的,诗人认真思考着人生、眷恋和憧憬着生活的美,这跟诗人的生平和思想密切相关。据元代辛文房《唐才子传》记载,刘希夷英俊潇洒、多才多艺,因所作诗文不合时宜故不被时人看重,且他为人放浪不羁,仕途落魄不得志。诗人既怀有对美好理想的热烈向往,又兼具遭遇现实打击后的失意和惆怅,诗歌熔铸了这两种情感,呈现出浓厚的感伤色彩,根源于生活在封建时代的诗人怀才不遇、理想无法实现而产生的苦闷情绪。
刘希夷的诗歌创作“不为时所重”,《大唐新语》评价他“词调哀苦”,而《旧唐书》评价他“词旨悲苦”,总之其诗歌的总体风格是悲苦、哀苦、哀怨的。刘希夷英年早逝,生前似未成名,一生压抑,这是诗人产生消极感伤情绪的现实基础和思想根源。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心中之块垒,“寄言全盛红颜子,须怜半死白头翁”,诗人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即第三人称的视角进行叙事抒情的,洛阳女儿和白头老翁显然未与诗人的形象融会在一起,这两个形象仅是诗人创造出来借以融进其人生体验与感受的媒介。可见,诗中的悲伤感情,是一个富有理想、失意坎坷的青年才俊所倾诉的空灵的感伤。
这首歌行从洛阳女儿目睹漫天飞舞的桃李落花起笔,引发对人生命的思索;又以生命的思索为纽带,引入白头老翁的形象;接着浓墨重彩地描绘了昔日红颜美少年的生活;最后两相对比,落笔于昔日少年、今日老翁的凄凉晚景。诗歌从红颜少女写到白头老翁,大力铺写洛阳女儿与白头老翁对人生的感慨,借此咏叹诗人对人生短促、青春易逝、世事变迁、富贵无常的悲情,故而诗歌蕴含着浓厚的悲剧意识。诗歌情感意蕴核心是“悲”。悲什么?悲花开花落,无可奈何;悲韶华易逝,物是人非;悲人生有限,宇宙无垠。诗人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思索自然的永恒、人生的短暂、宇宙的无垠,深含“自然盛衰有时,人生一切皆空”的哲理意蕴,加之诗人自身的不幸遭遇,使得整首诗充盈着浓重的感伤情调,跨越时空而历久弥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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