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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判与讽刺的艺术

批判与讽刺的艺术

赵新

摘 要:《故事新编》是鲁迅先生的一部小说集,虽取材于我国古代神话传说和历史故事,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历史小说,有着其现实针对性,因而带着鲁迅深刻的批判精神,是一部充满讽刺艺术的作品。本文就《故事新编》的批判精神和讽刺艺术进行分析,强调欣赏鲁迅的《故事新编》应站在与欣赏《呐喊》和《彷徨》既相联系而又有区别的视野上,充分认识其中的批判精神和讽刺艺术,方能准确把握《故事新编》的艺术特色。

关键词:鲁迅 《故事新编》 批判与讽刺艺术

《故事新编》是鲁迅先生的一部独特的小说集,收录了鲁迅的八篇小说,即《补天》《奔日》《理水》《采薇》《铸剑》《出关》《非政》《起死》。《故事新编》取材上不同与鲁迅前期的两部小说集《呐喊》和《彷徨》。如果说《呐喊》和《彷徨》是鲁迅对中国现实社会种种现象的深刻思考的艺术结晶,属于现实题材的小说,那么《故事新编》就是取材于我国古代神话传说和历史故事的作品,属于历史题材的小说。《故事新编》说它独特,是因为它不拘泥于历史文獻依据,不是单纯为写历史而写历史,否则那就成为《三国演义》《隋唐演义》一类的纯粹的历史小说了。《故事新编》是借着历史故事,而还现实世界之魂,是以历史来讽刺现实,因此,它是历史与现实高度交融的小说,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鲁迅称之为“新编”,而非“旧述”。

评析鲁迅及其作品,似乎永远都离不开“批判性”这个词汇,无论鲁迅的小说、散文、随笔,特别是杂文,都无法回避“批判性”这样的字眼。鲁迅在中国现代文坛上始终就是一个“批判者的斗士”的形象。他深刻批判封建制度、封建礼教、封建卫道者,以及国民劣根性……

《故事新编》中,鲁迅一如既往地延续了《呐喊》和《彷徨》的基本格调,那就是带着他特有的批判勇气和批判精神。

一、高度的批判精神

毋庸置疑,《呐喊》和《彷徨》是鲁迅对中国现实社会种种现象的集中批判的两部最优秀、最重要的小说集,代表了鲁迅小说批判艺术的最高典范。而《故事新编》所表现的批判精神似乎就是承继《呐喊》和《彷徨》而来的。

(一)《故事新编》是《呐喊》和《彷徨》的同期或稍后作品,其批判精神一脉相承

我们只要比较一下这三部小说集的创作年代,就不难发现它们的承继关系。鲁迅的第一部小说集《呐喊》收录了他自1918年至1922年所作短篇小说十四篇。随后的《彷徨》收录鲁迅自1924年至1925年所作的短篇小说十一篇。《故事新编》收录了鲁迅自1922年至1935年所作小说八篇,是鲁迅的最后一本小说集。由此可见《故事新编》中最早的作品与《呐喊》《彷徨》有的作品是在同一时期创作的,这一点非常重要,可以说明鲁迅的这三部小说集是在作者同样的人生阶段,同样的思维状态或者说创作状态下开始的。相同或者相近的创作理念、创作目的,创作艺术就会带有其近似的一面。鲁迅为什么要呐喊?他在《呐喊·自序》里说:“在我自己,本以为现在是已经并非一个迫切而不能已于言的人了,但或者也还未能忘怀于当日自己的寂寞悲哀罢了,所以有时仍不免呐喊几声,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使他不惮于前驱。”①可见,鲁迅写小说是“‘为人生,而且要改良这人生”。《故事新编》也正是在这样的思想理念之下开始创作的,因此它没有写成一本纯粹的历史小说,鲁迅仍是抱着“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的主旨而进行创作的。所以,《故事新编》如鲁迅的《呐喊》和《彷徨》一样带有对现实的高度批判性。

(二)《故事新编》是对历史和现实的全方位的彻底批判

《故事新编》和《呐喊》及《彷徨》一样带有对现实的高度批判性,但却是对历史和现实进行了全方位的、更加彻底的批判,是鲁迅冷静分析中国几千年封建历史的概括和反思,是鲁迅先生留给我们的一笔宝贵精神财富。

“文章合为时而作”,鲁迅当时写《故事新编》都是有其现实针对性的。他在致萧军、萧红的信中说:“近几时我想看看古书,再来做点什么书,把那些坏种的祖坟刨一下。”②这些“坏种”就是鲁迅现实生活中的一些真实人物,他们被鲁迅称为“洋绅士”“假道学”。鲁迅从这些“坏种”身上看到了古代人物的阴魂,经鲁迅刨祖坟,挖老根,揭露他们的本来面目和欺骗伎俩。

《出关》批判了老庄复古倒退、清静无为,以及所谓“与世无争”的超现实的人生态度;《起死》批判了庄子“无生无死”“无事无非”的错误观点;《采薇》批判了伯夷、叔齐不食周粟而饿死的“腐儒”可笑,复古倒退的思想行为。鲁迅对这些古代人物的错误思想进行了批判,呼吁人们积极入世,投身于现实、改良现实的大潮。

如《采薇》中对伯夷、叔齐的批判,就是针对当时日本侵华大肆传播的所谓“王道”,部分知识分子逃避现实,害怕斗争,只想以“不合作”代替积极反抗。鲁迅通过伯夷、叔齐的悲剧命运,嘲讽了在国难当头、民族危亡之际,一部分知识分子逃避现实,害怕斗争,消极抵抗的思想。

又如《出关》中老子提倡无为,抹煞人的主观能动性,在鲁迅看来这种人是“一事不做,徒做大言的空谈家”。在光明与黑暗,民族生死存亡大搏斗的20世纪30年代的中国,这种人不仅无立足之地,而且于国于民是有害的。

再比如《铸剑》一篇,它原名《眉间尺》,完成于1927年4月,正是北洋军阀制造“三一八”惨案之后。小说塑造了眉间尺、宴子敖两个复仇者形象,表达了向强权者讨还血债的主题,在那个阶级矛盾异常尖锐的年代,具有十分深刻的现实意义。令我们想到鲁迅的《记念刘和珍君》一文,它和《铸剑》是有着巧妙的背景联系的,一篇是对“三一八”惨案制造者北洋军阀的直接控诉,另一篇则是向强权者讨还血债的复仇主题,都是“为时而作”的名篇,只不过艺术形式上不同,一篇是杂文,一篇是小说。

二、杰出的讽刺艺术

鲁迅先生不仅是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家,而且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杰出的讽刺艺术大师。《故事新编》就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讽刺艺术的一朵奇葩,鲁迅以渊博的历史知识、精湛的艺术造诣、特有的对生活的锐利观察和鞭辟入里的深入剖析,把讽刺艺术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度。

(一)《故事新编》成功塑造许多有血有肉的、具体感人的典型形象

《故事新编》的讽刺艺术魅力之一,就是成功塑造了许多有血有肉的、具体感人的典型形象。《故事新编》中的每篇作品,讽刺的手法几乎无处不在,鲁迅用深沉炽烈的情感、丰富奇特的想象、荒诞离奇的情节,以及漫画式夸张的手法,塑造了一系列经典形象。在这些经典形象中,不符合作者价值观的人物便成为被讽刺的对象,而这种被讽刺对象,又往往是现实社会中本来存在的,是鲁迅揭露,批判或嘲讽的对象。如《理水》中对“文化山”上那些“学者的塑造”,就是作者讽刺当时一些国民党御用文人和文化官僚。“文化山”上所谓的学者们在“洪水滔天,灾害极端严重”的背景下,不仅不解民之困厄,却止于“清谈”,他们吃着“从奇肱国用飞车运来的”粮食,优裕中悠哉游哉地研究所谓的“学问”。《理水》为我们展示的正是这样一幅极具讽刺效果的图画:一边是吃榆叶和海苔,或被“捆在树顶”,或“坐着在木排”,挣扎于死亡线上等待援救的灾民;一边是闲居“文化山”上,高高在上摆出一副架子,根本不把百姓生死存亡放在心上的道貌岸然的学者名流。人们急切盼望根治洪水的时候,这些所谓学者却坚持“上智下愚”的观点,反复论证“阔人的子孙都是阔人,坏人的子孙都是坏人”的血统论,妄图用这种谬论来攻击禹,从而否定禹的治水行为。他们污蔑禹是“一条虫”,来欺骗愚弄人民,打消人民依靠禹治水的想法,从而阻挠禹的治水大业。“乡下人”和他们来辩论,他们暴跳如雷,弄虚作假,伪造“学者来信”论证他们的正确,被“乡下人”揭穿谎言后,他们又威胁说:“我要和你到皋陶大人那里去法律解决!……要不然,你是应该反坐的。”他们那些鄙俗、低能、滑稽可笑的行径与他们的头衔形成了极为鲜明又荒诞的对比,构成了一幅极具辛辣讽刺意味的图画。

当然,鲁迅也并非批判一切、讽刺一切、否定一切,《理水》中“文化山”上的学者中伤禹,禹却是鲁迅极力赞美的“中国的脊梁”的英雄人物,是一个实干家、改革家,是一个大公无私、一切为民,具有拼命精神和牺牲精神的治水英雄形象。《理水》中一方面是对“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的文化山上”学者的无情嘲讽,另一方面却是对禹的人格精神的大力弘扬,二者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二)《故事新编》寓今于古,达到以古讽今,借古喻今的目的

鲁迅说过“讽刺的生命是真实”,《故事新编》即取材于历史题材,给人以“真实性”而又不同于一般的历史小说,实际上是要借古讽今。“叙事有时也有一点旧书上的根据,有时却不过信口开河,而且因为自己的对古人不及對今人的诚敬……不过并没有将古人写的过死”③。鲁迅把古代和现代题材巧妙地融为一体,把现实生活巧妙地罗织在历史故事中,看上去作者是讲古代故事,实际上是把现实寓于古代故事之中,达到以古讽今,借古喻今的目的。《采薇》中为艺术而艺术的诗人,《理水》中拿着拄杖的优生学专家,红鼻头的考古学家,《出关》里把别人“走流沙”的学问利用为“上朝廷”的敲门砖的青年,《非攻》里做了大官的大学生,《起死》里不负责任的煽动家,这些无不是鲁迅现实世界里要鞭挞和讽刺的真实人物,鲁迅用他的生花妙笔给我们绝好地再现了他们的丑恶嘴脸、虚伪道德和肮脏灵魂。读鲁迅的历史小说《故事新编》,就如同读鲁迅的杂文一般,给人以酣畅淋漓的快感。鲁迅说过:“我自己也知道在中国,我的笔要算较为尖刻的,说话有时也不留情面……尤其是用于使麒麟皮下露出马脚。”④大概这就是批判和讽刺的效果吧。

总之,《故事新编》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历史小说,而是有着其现实的针对性,带着鲁迅深刻的批判精神,充满了高度的讽刺艺术。因此,阅读与欣赏鲁迅的《故事新编》,只有充分认识到其中的批判精神和讽刺艺术,方能准确把握《故事新编》的艺术特色。

① 鲁迅:《呐喊·自序》,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3月版,第3页。

② 鲁迅:《鲁迅书信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9月版,第41页。

③ 鲁迅:《故事新编·序》,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3月版,第2页。

④ 鲁迅:《华盖集续编·我还不能“带住”》,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5月版,第63页。

参考文献:

[1] 鲁迅.呐喊·自序[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2] 鲁迅.鲁迅书信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3] 鲁迅.且介亭杂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4] 鲁迅.且介亭杂文二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5] 鲁迅.华盖集续[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

[6] 温儒敏,赵祖谟.中国现当代文学专题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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