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嘉明
摘 要:作为“周朝三恪”之一的侯爵国,陈国是西周初期重要的诸侯国。其地东北接于宋,西北交于郑,东南临于淮夷,西南与蔡相依。由于地处夷夏之交,陈国形成了缤纷多彩的地域文化,其中巫风盛行是陈国的一个极具代表性的文化特征。本文旨在通过对《诗经·陈风》的解读来探寻周代陈国文化中巫风的深厚底蕴。
关键词:《诗经》 《陈风》 陈国 巫文化
陈国在独特的地理位置与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双重因素的作用下,展现出了以巫文化为代表的浓郁地域性文化色彩,并集中体现在《诗经·陈风》中。《诗经·陈风》共收录十首陈地诗歌,其中多数弥漫着巫鬼与歌舞之风,而自古以来学者认为《陈风》中的《宛丘》与《东门之》两篇最能体现陈地的巫风鬼俗。如马瑞辰于《毛诗传笺通释》所言:“诗称击鼓于宛丘之上,婆婆于栩之下,是有大姬歌舞之遗风也。”又如《〈诗经〉百家别解考》引周悦让《倦游庵椠记》谈《陈风》首二诗云:“二诗乃民间私行肄业,至其所习之舞,盖亦如《溱洧》修禊所用以招魂续魄之为,此亦其土风民俗所好尚。”巫鬼与歌舞在历史的发展中相互交融,共同构成了《陈风》的主要特征,因此本文就从这两篇诗歌谈起,来解读周代陈国独特的巫风鬼俗。
一、祭祀娱神——《陈风·宛丘》的巫风主旨
《宛丘》一诗体现出陈地巫风的性质是祭祀娱神。
《宛丘》一诗全文如下: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坎其击鼓,宛丘之下。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坎其击缶,宛丘之道。无冬无夏,值其鹭。
诗之首句为“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点明了巫舞仪式发生在宛丘。陈国都城即为宛丘,而陈地古称亦为“宛丘”,《史记·三皇本纪》载:“太庖氏,风姓。……都于陈。”《竹书纪年·前编》载庖牺氏“元年继位,都宛丘”。其具体位置在今河南省淮阳县东南方向四千米处的大朱村,今天名为“平粮台”。经专家学者考证,“平粮台”亦即《诗经·陈风》中的“宛丘”。陈奂《诗毛氏传疏》引《韩诗外传》云:“子路与巫马期薪于韫丘之下。……此韫丘即宛丘。”由此可见“宛丘”为一高大土丘,而《毛诗》传云:“四方高,中央下,曰宛丘。”则证实了这一点。两首有关巫风祭祀仪式的诗均点明了举行巫祀的场所在宛丘,由此可看出宛丘是陈国进行巫祭仪式的重要场所。另诗中“无冬无夏,值其鹭羽”与“无冬无夏,值其鹭”两句可以看出这种活动是长期性的,而这种大型活动只能是由国家主持的;其次,“鹭羽”和“鹭”这两样东西是具有特殊象征意义的,其是指巫师跳舞祭神时的装饰。据《周礼》所云:“凡舞,有舞,有羽舞,有皇舞。”闻一多在论述《宛丘》一诗时认为:“值,犹戴也。”“值其鹭羽,即谓戴其鹭羽。”而郑众也同样认为:“皇舞者以羽冒覆头上,衣饰翡翠之羽。”又“皇舞,蒙羽舞。旱之事,谓雩也。”这里牵涉到一个专有名词“雩”,何谓“雩”,《公羊传》载:“大雩者何,旱祭也。”何休注:“使童男女各八人舞而呼雨,故谓之雩。”由此可得,“雩”为一种巫祭祈雨仪式。因此,《宛丘》一诗所描绘的应是陈国巫女进行巫祭祈雨活动的情景,即以歌舞的形式取悦神灵,祈求上天降雨。“其中并不包括任何献祭的内容,而且主要也是由巫一类的人物实施或主持。”概括而言,《宛丘》体现了巫女以舞为媒介进行祭祀娱神活动的情景,并且这种巫祭活动是终年皆有的,且由专门的巫女来主持仪式,展现了陈地文化中极为浓郁的巫风色彩。
二、民众欢会——《陈风·东门之》中巫风的新发展
与《宛丘》相较,《东门之》则体现了这种巫风鬼俗新的发展,即融合了普通民众男女相会的元素。《东门之》一诗全文如下:
东门之,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
谷旦于差,南方之原。不绩其麻,市也婆娑。
谷旦于逝,越以迈。视尔如,贻我握椒。
诗歌首句“东门之,宛丘之栩”提到了树与栩树,这两种树并非普通的树,而是社树。《〈诗经〉百家别解考》引唐晏《涉江遗稿》云:“考、榆皆木名也,古人以之植于社,故《汉书》:‘丰有榆社。”宛丘于上文已作说明,是举行祭祀仪式的场所,而“东门”则是陈国国都之门,国之重地,亦为举行祭祀活动的地方。接着诗中言道“子仲之子,婆娑其下”,子仲氏为陈国大夫,则跳舞者当为有地位的上层男子,在宛丘和东门这样的国家祭祀场合婆娑起舞,其职应为男觋。“婆娑”一词既写出了男觋美妙的舞姿,同时也营造出社祭活动热闹欢快的气氛。下章“谷旦于差,南方之原”意为居住在南方之地的原氏之女在良辰吉日里翩翩起舞。原氏亦为陈国大夫,陈国故地河南省周口市商水县曾出土一件“原仲簋”,即原仲之簋,可为佐证,加之古代妇人称姓,因此“南方之原”当指南方原氏之女。“不绩其麻,市也婆娑”指原氏之女不事女工,融入节日喜庆的气氛中。值得注意的是,此处的“市”指市集,可见这时在祭祀重地宛丘周围已经形成了具有一定规模的集市贸易区域,这是商品经济在春秋时期发展状况的一个表现。末章写社祭活动结束后,集贸活动也随之结束,“谷旦于逝,越以迈”,人们三五成群结伴还家。而早已在聚会中眉目传情的青年男女这时也互相吐露心声:“视尔如,贻我握椒。”在男子眼中,女子如锦葵花那样靓丽多姿,表达了自己对其的喜爱之情;而女子则赠与男子一束花椒以示结好。据《周礼·地官·媒氏》载:“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这正与本诗描写的男女相会场面相符。先秦时期,社会生产力低下,对于农耕文明而言,人口的多少一定程度上就决定了国力的强弱。如战国时期梁惠王就忧虑道:“邻国之民不加少,寡人之民不加多。”由此可见,如何增加人口数量是备受统治者关注的。对于陈国的统治者而言,为了使百姓尽心生养,增加人口,进而以增强国力,最好的方法是引之以本地流传的祭祀高的巫风,因为神鬼之说是最为民众所敬重的,亦能在潜移默化中影响民众的思想。《礼记·月令篇》載:“仲春之月玄鸟至,至之日,以大牢祠于高。”而传统看法认为活动于陈地的伏羲氏、女娲氏,即为“高”,民间祭祀高之风盛行于此。如马瑞辰在其《毛诗传笺通释》所言:“陈以大姬好巫而民俗化之,巫觋竞于歌舞,男女婆娑起舞,在那宛丘山坡上。”可见,求子是陈地巫风的重要特征之一。
由此可得,陈国统治者通过巫术手段,把男女欢会,生育子女的自然行为转换成规范婚姻,干预生育的国家行为。此外,据学者考证与文献资料记载,陈地为伏羲文化的源头,祭祀伏羲的庙会活动于春秋时期已经出现,而此项活动的几个重要特征就是男女相会,祈福纳吉,求子祭祖,今日淮阳地区民间流行的原始巫舞“担经挑”以及摸“子孙窑”等活动正是以求子祭祖为主要目的的。综合以上几点,我们可以说《东门之》实际上体现了陈地巫风中的求子元素,而从男女欢会,众皆婆娑的场面看,这种祭祀祈福仪式不单单牵涉到专职的巫觋巫女,而且加入了普通民众这一新势力,因而其更像是自发的行为。因此可得,随着时代的发展,陈国早期由专职巫女庄重主持的巫祭仪式转向了普通民众皆参与的祭祀聚观活动。由此,陈地巫风弥漫的社祭活動在春秋时期已经增添了民众游观活动的新元素,而宛丘的功能也有了“令会男女”的新内容,如陈奂于《诗毛氏传疏》所言:“陈有宛丘,犹之郑有洧渊,皆是国人右观之所。”这使得陈地的巫风鬼俗有了新的发展,到达了一个新的历史阶段,遂形成了方玉润所言的“巫觋盛行,男女聚观,举国若狂”风貌。
三、结语
陈地的巫文化是千百年来积淀下来的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对于我们今天进行相关的学术研究具有极高的价值。而这种巫风得以在《诗经·陈风》中流传下来并被传唱千年也正表明了其无穷魅力所在。玉在山而草木润,渊生珠而崖不枯。陈地的巫文化是我们中华文化的瑰宝,对于当今社会文化的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因此发掘其中潜藏的文化符号,使其得以保护与传承是十分重要的,也是我们文化工作者的责任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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