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独立电影的佳作之一《心迷宫》在叙事学和精神分析等层面皆有借鉴意义,本文从故事发生的社会背景,特别是乡土中国的背景着手。在此基础上,对乡土中国的“殡棺”三易其主造就的特点以及殡棺指向的多义性进行浅析。
关键词:乡土中国 《心迷宫》 殡棺
《心迷宫》主要通过殡棺“三易其主”讲述农村的人情与人性以及村落的各种连带的社会关系。《心迷宫》作为忻钰坤的处女作,也是 2015年中国独立电影之一。近几年来《一个勺子》《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等作品显示了新锐导演不俗的实力,笔者特别选择《心迷宫》作为蓝本,剖析在这种不同于西方制度的乡土中国下,影视表达的多义性和复杂性,也进一步显示处在社会转型期中国文化的独特自信。
一、《心迷宫》的乡土中国关键词
在乡土中国下,“土”是赖以生存的基础,掌管着凡人间的生死。《心迷宫》中就有老孙头为了烧荒草而魂离,为什么要烧荒草,这在剧中有解释,烧荒草主要就是为了土地更肥沃一点。土在悠长的岁月中,特别是对老年人来说,有着特别的依恋,他们整日与土为伴劳作,通过与土地打交道自食其力,自食其力可以说是“乡土中国”中的一个起源。
第一,差序格局,即以一个中心点为圆圈,用一些生理的或者社会性的手段来作为圆规画圆。a简单地说,社会中的人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从生下就占据了一定的时间和空间上的资源,作为社会一分子而存在,因此拥有一定的社会资源。b然而,当死成为必然,人们就得想方设法去延续自己的脉息,“传宗接代”的意义也就是如此。《心迷宫》中“宗耀”这个名字里就蕴含着这样一种文化意味。村长肖卫国有个强烈的荣誉感,每次回到家里都要好好熨帖一下自己的勋章,不让勋章蒙上一点灰尘,他为了儿子肖宗耀就近孝顺自己,不让他离家太远,给其安排“铁饭碗”。另外一条主线的主人公王宝山因为妻子怀孕在外与旧情人丽琴偷腥,但在二人恋情暴露之时,他离开了丽琴。费孝通先生的差序格局是中心点的波澜,这种波澜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或牵绊。c《心迷宫》和《一个勺子》一样,都是依据主人公的社会关系或社会联系形成的情感牵绊,也就是说差序格局在当下的中国乡土电影中具有一定的普遍性。
第二,三角结构。“在社会学和人类学中以‘家庭来指父母子女的三角社会结构。” d社会让父亲在家庭中维持着“三角关系”的一个支点,这就有了相对的亲密度,可是又要他和子女产生一种隔阂的状态。《心迷宫》中宗耀母亲跟肖卫国(父亲)说要宗耀搭载他们去参加葬礼,肖卫国不愿意,他选择自己走路去,这明显表现出父子之间的矛盾性——他要维护自己作为教化者的权威和权力。但是当宗耀失手杀了白虎后,他却毅然放火烧掉了白虎的尸首,这有着深厚的社会原因:一方面, “子不教父之过”,他要维护自己作为父亲在对孩子的教育过程中的尊严;另一方面,他不能切断宗耀作为亲属关系的社会继承者身份。
第三,社会断乳。马林若夫斯基说社会制度中存在着一种“永久性”的条件。家庭是社会制度中的一个成分,虽然有着细胞的新陈代谢,总的来说已经超过了死亡,有了一定的“永久性”,有新旧的交替,生命的延续。所谓社会断乳就是后代为了稳固自己的社会地位,脱离父母亲统治的一种需要。父亲肖卫国在社会教化权力的驱使下胁迫儿子遵从他的统治,儿子肖宗耀处于社会断乳的需要,不想遵从父亲肖卫国的统治。另一外因是在生理依恋上,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刺激了他的恋母仇父——俄狄浦斯情结,人性在某种程度上表現为动物性。《心迷宫》三处展示猩猩的镜头:其一,黄欢焦急等待肖宗耀回来;其二,丽琴拿到大壮为她男人陈自立买的出殡用品后;其三,肖卫国夫妻闲聊时,肖卫国欲找老赵商量事情。在原群中,一个男子拥有着一群女人,女人又免不了会生下男孩,像《权利的游戏》中生活在雪地里的野人卡斯特会让异鬼吃掉女儿生下的男孩,这终究不是事实。在弗洛伊德的寓言故事里,那些男孩会对母亲产生牵挂之情,对父亲则有无限的厌恶,因为他们出于和父亲的竞争关系,被要求离开原本温暖的巢穴,抛弃在荒野中。肖宗耀出于这种情结和父亲对立、疏远,给母亲带零食吃,在去参加葬礼时,也不主动搭载父亲,还抱怨父亲给他安排离家近的工作。另外,《家在水草丰茂的地方》中两兄弟追寻水草丰茂之地也是社会断乳的行为之一,在这个过程中没有父母等亲属的保护,他们得独立生活,解决水源的难题。
二、《心迷宫》的乡土中国特点
第一,村落笼罩万有的神的观念。作为年轻人、中年人来说,团体还是十分重要的,村落就是一个团体,这也就能够理解《心迷宫》中,不少人重复着拜神这一行为。因为村落“笼罩万有的神的观念”e。正当大壮烧香拜佛的时候村长进来买烟;村长辞职,宗耀母亲烧香祈求万事顺意;丽琴不再抱怨丈夫陈自立对其家暴,还给他烧香,死者得入土为安;在影片片尾,白虎去神庙烧香碰见黄欢闺蜜。在象征村落神的观念下,人就产生了某种心理上的安慰,一是在神面前人人平等,不会有差别贵贱。因为这一点《心迷宫》开头的几组碎片化镜头就昭示了他们这么做的原因:丽琴烧香拜神、白虎亦然;二是神对善恶之事皆有奖惩。在村落中,村长行使着“神”的角色,村子里的人对村长深信不疑。从一开始村长主持祭奠,到村长把尸体辗转几个社会角色之间,村民都是相信村长的权威的,也因为这点,白虎的哥哥才跟村长借白虎的尸体(那时不知道是真白虎)。相比《盲井》黑色幽默下的道德沦丧,《心迷宫》笼罩的神的观念是各个主人公之间的心理安慰,也是他们的道德挣扎。
第二,村落维系道德的礼的秩序。正是基于维系村落的村长道德,《心迷宫》中的选举受贿没有得逞。这些村民也相对而言形成了与村里人打交道的秩序。当然,这种秩序带有迷信和原始性,并没有否定它有着一定的效用。比如老赵就埋怨黄家人,在警察没有勘查现场之时,私自挪动了尸体。然而正是缺乏着法制的基础,他们长年累月自动形成的规矩具有不可靠性,所以孔子说“克己复礼”来表明“礼”的形成在于约束。
《心迷宫》这种村落的礼治秩序并不是公民共同参与的政治,在“殡棺三易其主”的过程中,很大部分上可以说只是人治,并没有法治参与其中。这在《心迷宫》的丽琴、白虎身上可以看出,因为丽琴外乡人的身份,她孤苦无依,宁愿忍受家暴也要待着这个村子里,她像个没有根的浮萍漂着;白虎作为社会痞子,因为欠下巨额债务不再具备参与社会政治中的重要特性——稳定性。f
三、乡土中国“殡棺”的指向
在乡土中国的背景下,《心迷宫》中“殡棺”是联系着村落中的社会成员的一个主要符号,“符号的能指对应着概念的所指”g,也就是说它代表了一个完整的概念,能够反映出村落中依据差序格局,在以自我为中心画圆的同时,人们对殡棺身份的指认,会惊起一道道涟漪, 再加上殡棺里躺着的是一具烧焦的尸体,于是就带有了身份确认的困境。
第一,殡棺的身份指代具有暧昧性。《心迷宫》中的殡棺一开始是作为黄欢的“所指”出现的,因为王宝山和黄欢在葬礼上发生口角,大壮又恰好看到黄欢从他的杂货店门口经过,消失在暮色中。然而当陈自立的身份证出现时,人们对这具殡棺的“凝视”h开始转向了陈自立,这种凝视的背后,从剧中人物来说,是拉康镜像凝视——自恋凝视的消解,人和猩猩都喜欢照镜子,当他们发现镜子里的镜像不是自己的时候就会失去兴趣。陈自立一方面是酗酒者、家暴者,也是脱离村落秩序的人,他不会烧香拜佛,而是在外包养别的女人。殡棺对陈自立的标记解除后,“猩猩”在这里再一次充当了与人类同质的所指,黄欢和肖宗耀逃跑时,肖宗耀出去取钱后,她焦急等待肖宗耀回来。
村落中的村民对黄欢、陈自立到白虎的每一次凝视,都是镜像的不同凝视,直到最后发现这就是原本的自己时,这一自恋的镜像才得以终止。从观看影片的观众来说,随着剧情的不断深入而产生入迷,实际上是将自身融入故事,忘记了自己原来扮演的社会角色,而将自己误以为是电影中的角色。当然这种“入迷”也是基于拉康的镜像凝视的,一方面将影片中的角色和自己混为一谈,另一方面也是在自我建构一个新的理想自我。在这样的状况下,延迟可以看作是伴随着凝视出现的一种物理和社会倾向,也是作为强行闯入《心迷宫》村落生活的谜题符号,这种暧昧性,从表现性来说就是社会的身份表征。
“殡”在第七版《现代汉语词典》中的解释:停放灵柩,把灵柩送到埋葬或者火化的地方去。i其实它可以用很多的词语来解释它,然而更多的词语又让我们不断地查阅下去。在《心迷宫》中“殡棺”可以是黄欢的、陈自立的,也可以是白虎的,所以说它并不固定存在在一个含义之内,可以是从这个符号指向另一个符号,另一个符号还可以指出更多其他的符号,这样就层出不穷、取之不尽了。很多人可以对“殡棺”进行“标记”,j当然每一次标记都是新的延异的产生。
第二,殡棺身份确定丧失反抗性。在《心迷宫》中村长是个很微妙的角色,他其实是知晓“殡棺”的来龙去脉的,然而他却带着“殡棺”一路从黄欢,又到陈自立,最后白虎哥哥来借“殡棺”,因为没有入土为安,他只能和肖宗耀站在“殡棺”两头,到最后他才说出“殡棺”的真相。殡棺自身不能直白,加上影视剧出于剧情演绎的需要,“殡棺”丧失归属性,村长也在很长时候拥有着自己的反抗性,他把殡棺辗转了几户人家,还偷偷潜入丽琴家偷出尸骨,埋进猪圈里。这也恰恰说明了殡棺具有切实的需要,不仅是作为影视剧剪辑手法的需要,也是作为一个剧中角色与其他社会成员进行联系的需要。的确《心迷宫》从叙事角度有很多可圈可点的地方,无论是“麦高芬” k的设置,还是叙事的“莫比乌斯环”l都是亮点,洪帆说因为《心迷宫》主题表达是的暧昧性和开放性,m因此在豆瓣上有161640人参与评论,获得了8.6分的良好口碑。《心迷宫》的主题有很多,无论是农村主题下的人世悲情,还是死与生的黑色幽默,等等。不可否认的是影片的非线性叙事和纪录片手法的运用,都是处在封闭的乡土中国下,依據不同人物的差序格局编织的“心迷宫”,也极大地拓展了中国独立电影的美学意义和艺术价值。让·米特里将电影分为三个层级,第一层次为“形式主义和写实主义结合”的“声音形象”层;第二层级为“符号复杂建构物”的叙事层;第三层级为电影的“诗意”层。n就像影片中人物名字的暗指,比如“陈自立”,他很久之前外出打工,村长要找他,都没有联系电话,这也说明陈自立的存在是远离村子秩序的。
从《心迷宫》一个小时四十九分钟的内容我们可以窥见这部电影发生的故事背景是落后封闭的乡村。由于这种封闭性,它滋生了人性的缠绕与扭曲,从黄欢孩子的“孕育”到白虎作为社会分子的终结。乡土中国下的《心迷宫》是属于中国乡土的独特表达,仅从“殡棺”的延异表达,就可以窥见一斑。尽管黄欢的孩子具有一定的欺骗性,但不可否认,我们看到了这种“生”的欣喜下的凄楚,“死”的惨淡下的希望。肖卫国和肖宗耀站在殡棺两头,齐齐看着殡棺不语,黄欢在另一头拿出徽章埋进土里;王宝山扶着怀孕的小凤,二人看着白虎的殡棺从他们面前经过。一生一死,一轻一重,《心迷宫》挑着两头,平衡着家庭、村落、社会的悲欢离合,同时冲击着原本稳定的社会结构。
①③④⑤费孝通:《乡土中国 生育制度 乡土重建》,商务印书馆2011年版,第27页, 第145页,第224页 ,第34页。
②〔英〕B.马林若夫斯基,费孝通译:《文化论》,商务印书馆2003年版,第17页。
⑥〔法〕斯蒂格勒、赵和平等译:《技术与时间(第2卷)》,译林出版社2010年版,第30页。
⑦ Vincent B. Leitch, Deconstructive Criticism, Columbia UP, 1983.
⑧⑩赵一凡、张中载等主编:《西方文论关键词》,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年版,第349页,第762页
⑨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词典编辑室编:《现代汉语词典7版》,商务印书馆2016年版,第91页。
!1朱永康:《〈心迷宫〉:环形叙事解构黑色幽默后的真实生活》,《西部广播电视》2015年11月,第134页。
!2王希楠:《电影时空中的莫比乌斯环——论电影中的“立体性瞬间”的意义》,《戏剧之家》2017年第13期,第82页。
!3洪帆:《故事、结构与情绪——从〈心迷宫〉谈国产小成本电影创作策略》,《热点评论》2015年第5期。
!4〔美〕达德利·安德鲁:《经典电影理论导论》,李伟峰译,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3年版,第17—22页。
作者:胡游,广西民族大学传媒学院2017级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影视文艺理论与创作。
编辑:康慧E-mail:@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