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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邶风?雄雉》和《卫风?伯兮》中思妇的二重心理并述

《诗经?邶风?雄雉》和《卫风?伯兮》中思妇的二重心理并述

摘要:《邶风·雄雉》和《卫风·伯兮》是《诗经》中两首典型的思妇诗,描述了思妇两个方面的强烈心理情感,即自豪之情和忧思之情。跟其他思妇诗基本侧重抒发思念之情相比较,这两首诗表现出思妇二重心理并述的特点。思妇的这种二重心理是真实的,将这种真实的情感状态用诗歌的形式吟咏出来予以审美处理,使《邶风·雄雉》和《卫风·伯兮》具有了实实在在的动人心魄的艺术魅力。

关键词:《诗经》 思妇 二重心理

在《诗经》所反映的历史时期,由于战争频仍,徭役繁重,致使许多男性远离且久离家庭,从而导致了一个思妇群体的产生。《邶风·雄雉》和《卫风·伯兮》是《诗经》中两首典型的思妇诗,跟其他思妇诗基本侧重抒发思念之情相比较,在描绘思妇的情感上,这两首诗有一个明显的特点,即展现了思妇两个方面的强烈心理情感——自豪之情盛和忧思之苦浓。

第一重心理——自豪之情盛。两位女子不掩饰对自己丈夫的赞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在《邶风·雄雉》中女子的心目中,她的丈夫不加害于人、不贪求于物,其行皆善,堪称一位有修为、有德行的君子;念及此,自豪感油然而生。这一句话后来被孔子借用来褒扬子路,“子曰:‘衣敝缊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其由也与?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终身诵之”a。子路感念老师用《诗经》中的美句对自己的赞扬和期许,对出自《邶风·雄雉》中的这句话终生诵之,以为激励和警戒。《卫风·伯兮》中思妇心中充溢的自豪感体现在诗篇的首章:“伯兮朅兮,邦之桀兮。伯也执殳,为王前驱。”毛公《传》:“朅,武貌。桀,特立也。”b在妻子的描述中可以看出,她的丈夫非常勇武,是邦国的俊秀英杰,因其勇力超群而被选用为王师前驱。余冠英先生分析诗中妻子在丈夫出征初时的心理:“一个女子思念从军远征的丈夫。她想象丈夫执殳前驱,气概英武,颇有一些骄傲之感。”c两首诗都是以思妇的口吻,分别于诗末和诗首表达了一份由念及丈夫的优美而产生的强烈的自豪感,因为丈夫是她们最为重要的情感牵系和生命支柱。

第二重心理——忧思之苦浓。《邶风·雄雉》和《卫風·伯兮》所录亦有室家忧思之苦,其中的思妇皆由于难以排遣的相思之苦而感到异常的焦躁和烦闷,《邶风·雄雉》中雉鸟的翻飞鸣叫触动了思妇的心绪,“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雄雉于飞,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实劳我心。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远,曷云能来?”丈夫出征时久路遥,思妇承受着相思带来的情苦心劳,久思不得见、深痛不得解的悠悠之念挥之不去。《卫风·伯兮》中的女子初时只见丈夫出征之威、执殳之武,尚不知此后的思念之苦。随着日逝月消,不闻归期,不见归人,女子深味孤独难挡,寂寞难耐,相思的浓重愁苦外显于眉头,内感于心间,令之不堪忍受,以致“首疾”“心痗”:“愿言思伯,甘心首疾”“愿言思伯,使我心痗”。由“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可以想见,《卫风·伯兮》中的女子在丈夫出征后不久思念就开始伴随她左右,久待夫君不归,令她备感孤单寂寞,甚至无以聊赖,于日常的梳洗装扮都没有了心思,一任“首如飞蓬。”有学者根据宋罗大经《鹤林玉露》乙编卷五《古妇人》之言“盖古之妇人,夫不在家,则不为容饰也。其远嫌防微,至于此也”d,认为此处的“首如飞蓬”“其实是一种特殊的妇容要求”,这实在是一种不解思妇真实心理的误解或者趋附说教的曲解,她们不是不为容饰,是无心绪为之。将方玉润评《陈风·月出》之词“幽思牢愁”“固结莫解”e用于表述思妇之情状是很合适的。因为失去了生活的心情,她无心修饰,是失去了令其修饰的内驱力和主动性。在无计消除这份思念带来的诸般痛苦时,她竟想到了“焉得谖草?言树之背”,欲以谖草来疗治体病心疾。“谖草”同“萱草”, 毛公《传》:“谖草令人忘忧。”郑玄《笺》:“忧以生疾,恐将危身,欲忘之。”f朱熹《诗集传》解:“谖草,合欢,食之令人忘忧者。”g后世文人以萱草入诗文,也多取忘忧之义,如谢惠连《雪赋》:“折园中之萱草,挺阶上之芳薇。”徐陵《玉台新咏序》:“伐彼萱苏,蠲之愁疾。”谢灵运《郡东山望溟海》:“萱苏始无慰,寂寞终可求。”贯休《善哉行》:“绣袂捧琴兮登君子堂,如彼萱草兮使我忧忘。”可见萱草忘忧之说,其源盖出于《诗经》,历久而相沿成俗。思妇对征戍在外的丈夫的情感常态即钱锺书先生和《焦氏易林注》中描述的深情苦境——“知征人已死,家人之心亦死;想征人或尚生,则家人望绝还生,肠回未断,痴人起灭,忘念颠倒”h,“伯去我东,首发如蓬。长夜不寐,辗转空床。内怀惆怅,忧摧肝肠”i,最令思妇纠结的心绪是征人是否能够生还。

诗人在《卫风·伯兮》中设置的思妇盼望丈夫回家的情感抒发比较别致:“其雨其雨,杲杲出日。”朱熹《诗集传》:“冀其将雨而杲然日出,以比望其君子之归而不归也。”j冀天降雨而无雨,望夫来归而未归;盼夫归情切,偏事与愿违,期望屡屡落空。从《诗经》中的征戍诗来看,此处的降雨之盼不无道理,《豳风·东山》《小雅·采薇》和《小雅·出车》叙征夫归家之时都是逢着或雨或雪的天气,“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今我来思,雨雪霏霏”“今我来思,雨雪载途”。《召南·殷其雷》写一位相思女子于雷声鸣响之际盼丈夫归家:“殷其雷,在南山之阳。何斯违斯,莫敢或遑?振振君子,归哉归哉!”将征人设置在雨雪天气归家,盖是当时的一种思维和表达习惯。“愿言思伯,甘心首疾”的情思表达亦别出机杼,蒋立甫先生《风诗含蓄美论析》言此为“无理而妙”,“依常理,谁也不愿‘首疾,而她却说‘甘心,无理之极!然而从她对丈夫无时不在的刻骨思念说,这以苦为乐的祈求,又是可以理解的,是她无法承受长久精神折磨而唯求得到暂时心理平衡的傻话,诗趣也由此生出”k。

夫妇分别的原因固然很多,具体到《诗经》时代,以丈夫服兵役、徭役的情况居多。从某种程度上说,兵役、徭役就是劳累、艰苦甚至生命无着的代名词。《诗经》时代诸多“过年之徭、逾时之役”,令守候在家的妻子们“愤懑之恨发动于心,慕积之思痛于骨髓”。l除繁重的家务外,思妇所承受的苦痛也是多重而深重的,难解的相思、难言的苦闷、难耐的孤独、难消的寂寞、难待的归期……思念不完全是痛苦的,可是超出正常承受强度的思念就变成了一种痛苦,《邶风·雄雉》和《卫风·伯兮》中的女子们就深味这种痛苦,她们无不在期待丈夫早日平安回家、盼望夫妻尽快团聚的期待中忍受思念和期盼的煎熬。她们的这份浓苦的相思少不了一份忧惧,这份忧惧的具体内容可以拿《卫风·有狐》和《王风·君子于役》来作注。《卫风·有狐》是女子对在外服役的丈夫的念苦忧寒,她深深牵挂着丈夫服役生活的危苦和艰险,“心之忧矣,之子无裳”“心之忧矣,之子无带”“心之忧矣,之子无服”,这是女子对丈夫温存体念之意的具体化。思妇忧念征夫无衣,与《王风·君子于役》中“君子于役,苟无饥渴”之忧念君子的饥渴是同一情思,表现于词句上的是思妇关注在外服役的丈夫的冷暖饥渴,于关注冷暖饥渴的同时,还有词句间未表现出来的更深度的关注,那就是对丈夫存活与否的深忧骇惧。

以农耕为主要生产方式的人们愿意静守自己的土地和家园,过稳定和平的生活,《诗经》所反映的时代是一个徭役繁多、战争频仍的历史时期,男子服徭役或参与战争必然会打破生产、生活的常规,这样则令很多人处于忧惧、思念的非常状态中,班固《白虎通》卷五“三军”曰:“古者师出不逾时者,为怨思也。天道一时生,一时养。人者,天之贵物也,逾时则内有怨女,外有旷夫。”m朱熹《诗集传》引范氏语:“居而相离则思,期而不至则忧,此人之情也。”n《邶风·击鼓》《邶风·雄雉》《卫风·伯兮》《卫风·有狐》等诗就传递出处于此种状态中的怨女、旷夫浓重的思亲念远的情感体验。

我们不妨借《邶风·击鼓》对一位征夫征战生活的描述去理解思妇浓苦的忧思之情。征夫亲身经历着瞬息万变、残酷激烈、生死难卜的沙场,是战争中种种艰险、困苦的直接承受者,朱熹在解释“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两句诗时把征夫的忧惧心理分析得很准确:“卫人从军者自言其所为,因言卫国之民或役土功于国,或筑城于漕,而我独南行,有锋镝死亡之忧,危苦尤甚也。”o出征伊始,亲人、故土、家园时时牵动着征人的心绪,《邶风·击鼓》表现的征夫对家人的思念异常复杂和沉重,因为伴随室家之念的还有死生之忧。征人满怀的就是一种生命不保的不安全感,因此失伍离次,全无斗志,不仅无一点振奋踊跃之情,反而满腹忧惧厌烦之意:“不我以归,忧心有忡。”求生的本能让他们对战争的残酷产生深深的恐惧,未至战场,征人已经在想象中预支着战争带来的不堪忍受的痛苦。无论战争的性质正义与否,战争造成的灾难是一样深重的,即如朱熹所引范氏语:“兵者,毒民于死者也。孤人之子,寡人之妻,伤天地之和,召水旱之灾。”p人们对战争的厌恶、憎恨,是对生命的珍视和留恋,是强烈的生命意识的体现,生死无定,安全感缺失,因而恐慌、忧愤,加之征戍无期,归期不定,在心神不安、忧思不止的状态下士卒缺乏斗志,失伍失马。是战争使之与妻子的契阔之约、偕老之信皆不得遂,令“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美好愿望变成了绝望、难相厮守之悲,不得相携之痛,如何不令征人忧心如焚、肝肠寸断。《邶风·击鼓》中征夫的痛苦是多重的:征战的艰辛,死亡的恐惧,思归的煎熬,失诺的愧疚,父母不得赡养,夫妻不得团聚,子女不得抚育,田园不得耕垦……只要战争不息,这种种苦难就永远不会消失。念及征夫如此这般的征战生活,如何不令思妇们忧思深重!

思妇的思亲念远在《诗经》时代已具有一定的普遍性,《邶风·雄雉》和《卫风·伯兮》对这种情感的体会和描述非常真实地反映了当时繁重的无固定期限的兵役、徭役给生产生活带来的极大破坏以及给人们的精神造成的深重伤害。这些思妇的情感非“哀而不伤”,她们实在是既哀且伤。(下转第9页)风·雄雉》和《卫风·伯兮》中所展现的思妇的二重心理是真实的,将这种真实的情感状态用诗歌的形式吟咏出来予以审美处理,使《邶风·雄雉》、《卫风·伯兮》具有了实实在在的动人心魄的艺术魅力。使《邶风·雄雉》、《卫风·伯兮》具有了实实在在的动人心魄的艺术魅力。(上接第6页)《邶风·雄雉》和《卫风·伯兮》中所展现的思妇的二重心理是真实的,将这种真实的情感状态用诗歌的形式吟咏出来予以审美处理,使《邶风·雄雉》、《卫风·伯兮》具有了实实在在的动人心魄的艺术魅力。使《邶风·雄雉》、《卫风·伯兮》具有了实实在在的动人心魄的艺术魅力。

a《論语注疏》,阮刻《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2491页。

bf《毛诗正义》,阮刻《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327页,第327页。

c余冠英:《诗经选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年版,第66页。

d〔宋〕罗大经:《鹤林玉露》,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201页。

e〔清〕方玉润:《诗经原始》,李先耕点校,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89页。

gjnop〔宋〕朱熹:《诗集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年版,第40页,第40页,第40页,第18页,第40页。

h钱锺书:《管锥编》,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年版,第75页。

i〔汉〕焦延寿著,尚秉和注,常秉义点校:《焦氏易林注》,光明日报出版社2005年版,第585页。

k潘啸龙、蒋立甫:《诗骚诗学与艺术》,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版,第80页。

l〔汉〕桓宽撰,张之象注:《盐铁论》,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147页。

m〔汉〕班固著,〔清〕陈立疏证:《白虎通疏证》,中华书局1994年版,第209页。

基金项目:山东省社会科学规划研究项目“《诗经》邶风、鄘风、卫风地域文化生态考论”(项目编号:14WXJ13)

作者:王志芳,博士,滨州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山东省黄河三角洲文化研究基地兼职研究人员,研究方向:先秦文学。

编辑:张晴?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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