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隐喻不仅是一种修辞手段,也是必不可少的思维方式和思维工具。金宇澄在《繁花》中巧妙地使用各种隐喻手法,用人们熟知的事物来隐喻复杂的意义,既不用多费言语,又能将意义很好地表达出来,更好地呈现上海市井生活下小人物的浮华与创伤。本文主要从对话语言隐喻、作品命名隐喻、意象符号隐喻三个方面探析小说中隐喻手法的应用,透视作者隐含在小说文本背后的深层用意,以期为小说提供一种新的解读视角和理解思路。
关键词:金宇澄 《繁花》 隐喻
就像乔治·莱考夫和马克·约翰逊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写下的“隐喻普遍地存在于我们的日常生活中,不但存在于语言中,而且存在于我们的思维和行为中”,隐喻已经成为人类思维的重要属性,当人类试图用语言表达时,势必和隐喻发生密切的联系。当隐喻应用于文学创作中,不仅可以更好地表达,还可以增强作品的审美价值和艺术魅力,产生意想不到的震撼力量,所以隐喻已经成为文学创作中的一种重要的手法。
金宇澄在小说《繁花》中着意上海小人物的日常世俗书写,一步步牵引着读者走进20世纪60年代到90年代的上海。他将对话语言、命名修辞、意象符号等内容经过隐喻手法的处理,给作品蒙上了一层面纱,在虚与实的变幻中,赋予了作品更深刻的含义,传递出自己对历史与时代的思考。本文从小说隐喻手法的运用出发,旨在揭开隐喻手法下虚与实的面纱,解读小说文本背后的深意。
一、对话语言的隐喻
《繁花》隐喻手法在文本中的应用首先体现在人物对话语言的应用上。金宇澄把“说书人式”的写作手法融于《繁花》的创作之中,纵观整部小说,人物对话占了文本语言的重中之重,小说的叙述人就像是躲在故事背后的说书人,人物的内心活动被精细地融合在一个个人物对话之中,以人物之口,表人物之情,托作者之思。在此基础上,对话语言中的隐喻运用,不仅增添了小说人物思想的厚度,也进一步加深了小说主题的深度。姝华是小说中革命时代下少有的拥有自由精神、追求独立思考的年轻人,相比于当时处于正统地位的革命书籍,她更偏爱阅读外国书和古书,这使她的思想较之其他人更加透彻与宽阔,她在小说中的对话语言通过隐喻的应用,表现出超乎常人的深刻。“人与人的区别,大于人与猿的区别,对吧。”“罗兰夫人临死前讲,自由,有多少罪恶,假尔之名实现。”“秋天到了,人就像树叶一样,飘走了。”这是姝华与沪生目睹一位中学老师撞车自杀、眼珠飞出的残酷场景后,在原本熟悉的思南路上看到抄家分房、洋房易主的场景下,姝华对沪生接连说的三句深刻的话。在姝华充满隐喻的话语中,人与人已在粗暴的现实下分化出迥然不同的人生选择,罪恶在自由的托词中逐渐滋生,像树叶般渺小的人只能任凭局势摆布无从选择。但是,当时的沪生并不能理解姝华话中的深刻意味。姝华下乡前归还沪生《顿河故事》中也写道:“曾经的时代,已经永别,人生是一次荒凉的旅行。”姝华的聪慧透彻,让她更清楚地领会到动乱时代下个体的渺小与无助,所以在言语中表露出对社会和人生的无限悲观。这些隐喻性话语记录了人物内心复杂矛盾的人生感悟,在预示人物个体悲剧的同时,也道出了大时代背景下社会的残酷。
二、作品命名的隐喻
金宇澄在小说的命名上同样适用了隐喻的手法,特别是小说书名“繁花”二字,包含了作者深切的用意。金宇澄在小说发表连载之前,曾将小说暂名为《上海阿宝》,后考虑易名为《花间一壶酒》,因觉得轻率就简化为《花间》,最后因为无意中看到ELLE杂志中“繁花似锦”四字,认为极为合适,故最后将小说命名为《繁花》。“繁花”二字包罗万象,这部百科全书式的上海城市成长史中形形色色的人物、纷繁乱眼的事件、跨越几十年的时代变迁,都能被这二字悉数涵盖。但作者并没有流于表层的贴切,“繁花”二字之下隐喻的是更为深层的内涵。对于“繁花”二字的隐喻含义,金宇澄曾如此说道:“繁花繁花,盛极必衰,人生就是这样。”的确,花开花落,盛时短暂,人生百年,不过匆匆,人的生死正如花的盛衰,都是无法抵抗的自然规律。尽管大上海一直是繁花盛开的繁盛景象,但是城市个体的生命却不能永葆繁华,繁盛都市众生喧哗下的多面人生,隐藏的是狂欢表象背后花开花落的短暂灵魂。善于交际的至真园老板李李,表面风光无限,却始终无法摆脱被骗沦落风尘的人生阴影,最终遁入空门以求自赎。梅瑞徘徊于物质与肉体的欢愉,甚至介入母亲与香港小开的关系,在短暂的辉煌后,被母亲抛弃无家可归,回到了瘫痪前夫的身边。小毛与人妇银凤的感情纠葛无果,被迫娶了春香,但安稳日子不长,春香难产去世,小毛单身一人早早病亡。汪小姐,负心丈夫,与徐总暧昧珠胎暗结,怀上“怪胎”。小琴介入陶陶和芳妹的婚姻,夺得陶陶后不慎坠楼身亡……小说借以繁花的隐喻,上演了一出出繁华落幕、底色悲凉的人生悲喜剧。
三、意象符号的隐喻
“人类使用隐喻的原因之一就是因为隐喻可以用较少的言词表达较多的内容,在文学创作中,隐喻往往是通过意象发挥这一作用的。”小说通过意象符号的隐喻不仅可以将故事中难以确切言明的意味展露出来,化作小说叙事中的点睛之笔,也可以让读者在小说的意会之中升华阅读体验。《繁花》中就不乏这样意象符号的隐喻。
(一)鱼——自由与解脱 在《繁花》中,鱼作为隐喻意象在蓓蒂和绍兴阿婆的故事线中反复出现。蓓蒂是小说中最纯洁的少女形象,她由家中保姆绍兴阿婆照顾长大,天真纯洁的她一直梦想自己是一条漂亮的金鱼。然而由于“文革”,她的父母遭受隔离审查,家中一次又一次被抄家,她只能与阿婆相依為命。在面对抄家风暴,无依无靠的她们显得无路可走,于是她们期盼逃离—— “阿婆说,索性变一根鱼,游到水里去。蓓蒂说,真这样,我就变金鱼。”小说中多次描写了她们变成鱼游走了的预言,而她们最终确实离奇消失了。小说没有揭秘蓓蒂和阿婆的结局,只说在姝华的梦里,蓓蒂、阿婆与姝华告别,分别变成金鱼和鲫鱼,被小猫衔着送进了黄浦江。鱼意象的反复出现,一直暗示着蓓蒂和阿婆在那个特殊年代下难以生存的现实,她们没有自由,看不见未来,只有死亡才能解脱。在这里,鱼被作者赋予了自由与解脱的隐喻,这正是继承了《庄子》中自由、超脱的鱼意象,也蕴含了上古神话里不死的意蕴。作者对蓓蒂和阿婆化鱼解脱的神话处理,是对残忍时代中纯真美好形象的不忍,也是作者以诗意的方式对现实苦难发起的强烈反抗。
(二)猫——死亡与终结 猫的隐喻意象也在小说中多次出现。在蓓蒂的故事线索中,猫的出现伴随着鱼的出现。 “小猫叼了蓓蒂、阿婆,乘了上海黑夜,上海夜风,一直朝南走,这要穿过多条马路呢,到了黄浦江边,江风扑面,两条鱼跳进水里,岸边是船艏,锚链,缆绳。三只猫一动不动。”蓓蒂和阿婆化鱼解脱,正是借由猫的力量得以实现,而这种力量指引的是死亡与终结。除了蓓蒂、阿婆的死亡有猫意象的出现,小说中另一个重要人物小毛的死亡,同样伴随着充满隐喻意味的猫。“小毛浑身不动,骨瘦如柴,嘴巴大张,几乎停止呼吸,一具骷髅。围墙外的野猫,钻到荒草之中,剩两根尾巴。”小毛弥留之时,养老院外一直有只猫在徘徊。猫的死亡隐喻,小说中的沪生就已经隐隐感觉到——“沪生说,外国养老院里,有‘死亡黑猫,一只怪猫,只要爬到病人枕头边,坐定,就是講,这个人,三个钟头里就死,比医生灵。”最后,小毛病逝的场景描写里,作者也重点描写了从铁道荒草里出现了猫。猫在小说中被赋予了神秘的死亡气息,是肉体生命的死亡,也是受苦灵魂的终结。
(三)饭局——迷失与幻想 在小说90年代故事叙述线中,作者的书写几乎都是以一桌又一桌的饭局展开的,李李、梅瑞、小毛等人的饭局在作者的笔下化成一个个微缩的小社会,人性的迷失与幻想相继登场。梅瑞的饭局在小说中反复出现,是所有饭局的典型代表。梅瑞早年在与沪生、阿宝的饭局上,看上了阿宝,与沪生分手,在追求阿宝失败后,转身嫁给了北四川路有房子的男人。但物质的丰富无法满足梅瑞不得志的情感,她在一个个饭局上述说沪生、阿宝对自己的猛烈追求,将自己置于虚假的情爱幻想之中。后来因为丈夫受伤,长期性压抑的她选择在饭局上寻找婚姻外新的刺激,但她与目标对象康总的接触随着饭局的结束终没有深入。情感上的一次次落败和不满足让她最后掺和进了姆妈和香港小开的关系中,尽管一度获得了金钱的满足,但又随着小开的入狱、姆妈的欺骗掉到了人生的谷底。梅瑞在自己的一个个饭局中,肆无忌惮地在觥筹交错间幻想、迷失,最终被欲望沦陷。一场又一场的风花雪月、男欢女爱、逢场作戏的饭局,是作者对20世纪90年代饮食男女们迷失与幻想特性的隐喻。饭局的意象不仅在空间上创造了立体的叙事场景,在主题立意上也将90年代叙事线中人性的灰暗展露无遗。
四、结语
金宇澄在《繁花》中巧妙地使用各种隐喻,通过对人物生命体验的浓缩,同时运用恰到好处的隐喻形式——对话语言隐喻、作品命名隐喻、意象符号隐喻,从而构成社会境况的整体隐喻,使读者在小说中认知自我、反思自我,进而衡量和审视自我的存在。隐喻叙述使金宇澄的作品在读者心中产生强烈的震撼力,形成了强烈的审美愉悦感。那种震撼不仅是因为作品讲述的动人故事,更是因为作品中透露出作者凝结的思想精华。因此在《繁花》中,隐喻作为一种智慧的表达手法,是不可以被忽视的。
参考文献:
[1]金宇澄.繁花[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13.
[2]乔治·莱考夫,马克·约翰逊. 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 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15.
[3]唐骋华. 金宇澄:人生就是盛极必衰[N]. 生活周刊,2013-05-28A13.
[4]韦勒克·沃伦.文学原理[M]. 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5.
[5]胡立新,汪菲芷. 略论《繁花》的复调、反讽与隐喻艺术[J]. 小说评论,2015(6).
作者: 林倩,宁波大学人文与传媒学院文艺与新传媒专业在读硕士研究生。
编辑:康慧E-mail:kanghuixx@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