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徐訏 《鬼恋》 独特技巧
摘 要:徐訏的小说《鬼恋》以叙述传奇性故事而扣人心弦,其独特的点染和情感交织的运用,使所叙之事充满无穷的张力,使小说惊心动魄;充满了对个体生命悲剧的写照,又表现那特定历史与现实的悲剧。因独特技巧使悲剧意蕴格外浓厚,提升了小说的境界。
后期海派作家徐訏的成名作《鬼恋》,妙在通过独特的点染技巧的运用,巧妙地传递着人间的真情之时,又萦绕着深深的悲哀,通篇都在人与“鬼”中的爱与非爱、执著与放弃、邪恶与良善、孤独与失望中穿梭、挣扎,就营造出一种氛围,一种态势,一种境界,一种宿命,构成故事的奇异与卓绝。小说的书写便成为一种虚虚实实相得益彰的小人物人生的深切感受,隐喻着对人生、现实的诸多愤懑与感伤,便有了很高的审美意蕴。
一
小说起笔就点染出悲境,有很强的写意特征和独具美感的感伤抒情。小说开始就轻巧化出:“那是一个冬夜,天气虽然冷,但并没有风,马路上人很少,空气似乎很清新,更显得月光的凄艳清绝,我因为坐得太久,又贪恋这一份月光,所以就缓步走着。”“我”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感觉到月光的“凄艳清绝”,这自是与人不同,而“我”却很“享受”这月光,作者的叙述在此是含而不露,却精细入微营造了一种凄清的氛围,又有一种奇幻的美在字里行间悄然隐现。如果说,这里构置了一种难以捕捉的情绪,那么接下来的叙述就点染得更为细致:“月光下,她银白的牙齿像宝剑般透着寒人的光芒,脸凄白得像雪,没有一点血色,是凄艳的月色把她染成这样,还是纯黑的打扮把她衬成这样,我可不得而知了。”这段文字非常妙,妙在深切、透辟、含蓄,叙写有明有暗,有实有虚、有显有隐。明写她的牙齿、脸、着装,暗写她的非一般状态;实写的是月下所见之她,虚写的是不太真切的感受;显,则是女性的美有点凄艳,隐,则是点染了藏于凄艳背后波诡云谲的神秘。于是,为是“人”、是“鬼”作了精巧而深入地铺写。这里,徐訏构筑了一个清冷美妙的月夜下所见的奇异之“人”,既有些惊喜、有些浪漫、有些梦幻,又夹杂说不清、道不明的意绪。
淡雅而朦胧的氛围,本应充溢着温馨的气息、涌荡着魅人的浪漫情趣,小说中却这样精心点染出“我”当时复杂的心态:“我感到寂寞,我感到怕,我希望有轻快的马车载着夜客在路上走过,那么这马蹄的声音或者肯敲碎这冰冻的寂寞;我希望附近火起,有救火车敲着可怕的铃铛驶来,那么它会提醒我这还是人世;我甚至希望有枪声在我耳边射来……”细腻的心理感受、渴望,传神地传达出此时内心的不安、寂寞、恐怖,作者巧妙地利用想象点染,便把惊悚、犹疑淋漓尽致地展现出来。“我”对“鬼”讲“鬼”的故事,就充满戏剧性和幽默感,使故事充满张力,小说中这样写道:“当我为她燃烟的时候,我的手似乎发着抖,我怕我会照出她忽然变了形,或者嘴唇厚肿起来,或者眉梢眼角弯下去,或者头发竖起来,鼻子变了两个洞”。借助漫天的对“鬼”的遐想,又由于是在迷蒙凄艳的月夜,她口口声声自称为“鬼”,情不自禁地陷入自己所讲的故事之中,幻想有“鬼”的存在,以致“手似乎发着抖”,而幻想旁边的“她”会忽然变形,无疑增加了人的感觉上的无尽恐怖和惧怕,此时的孤独、害怕、无助等感觉骤然降临,此外,语锋一转,“但是还好,她竟还是这样的美好。”读者的心也为之放下,细微的动作描写、精切入微的幻想展示,真的达到神妙境界。在悲情中幻化出对“鬼”的恐怖,增添了小说的神秘性和梦幻性,极具冲击力。
二
作品充溢着浓郁的抒情味,情感抒写深刻。其独特性在于,同样的情感,在徐訏小说里总是那么有味,不是一波三折,一切都如流水般静静地滑来,在关键处,就点染几笔,使情感波澜起伏、荡气回肠。当“我”与她密切交往时,情不自禁地产生了爱情,虽然对她的身份充满好奇,但爱的力量已超越一切,把一个陷入情感世界的纯真青年点染得出神入化,其复杂、脆弱的心态活灵活现地呈现出来,骨子里流淌着浓浓的爱恋:“我不能安坐,我站起,我坐下,我狂抽着烟,顿着脚,叹着气,最后,我颓然地倒在安乐椅上,抑着自己的心跳,闭着眼睛,细寻我爱与恨以及愤怒的来源。”演示了一个热血青年“我”渴望“她”的爱,但当得知她可能有丈夫时,内心的绝望、悲愤、隐痛,呈现了一个爱恋着的男子当时幻灭的内心体验,这份超越“身份”之爱的爱情就只能成为无望的逃奔和渴望的拘囚,即使非常强大的精神力量也无法啄破密封自身的外壳,在幻觉的制造与冰凉的现实之间,“我”始终渴望、徘徊、无助。当事情的真相被层层揭开以后,洞悉了残酷的现实把人变成了“鬼”无奈和酸辛、愤懑和不平,她说:“但是以后种种,一次次的失败,卖友的卖友,告密的告密,做官的做官,捕的捕,死的死,同侪中只剩下我孤苦的一声!我历遍了这人世,尝遍了这人生,认识了这人心。我要做鬼,做鬼。”控诉性的语言暗示了“她”无奈的举动、选择、逃奔、放弃……厌世、恨世使她甘愿为“鬼”,她的生存背景、生存氛围,构成人道失落、心理失衡的重要表现,她在病态的社会环境中孤注一掷的挣扎,绝望中的反抗多少有些无奈和凄凉,她的生存困窘令读者惆怅和焦虑,正是现实的深重苦难和龌龊使她痛苦不堪、心灰意冷,她逃避现实、压抑情感、过着非常态的生活,选择过“鬼”一般的生活,真的是惊心动魄,给读者的启发是深刻的,如此徜徉迷离的故事背后,却有着这样冷酷的现实、凄凉的经历,在层层点染之中,有力地推进了所叙之事,又毫不粘滞和笨重。深及骨髓的情感伤痛以及现实的阴冷以这样节制的神来之笔巧妙地融入了“鬼恋”的情节之中,使整个故事超越了恋爱的主题,蕴涵了更深的韵味。故事在此,散发出更悲哀的光晕,彷徨、寂寥、失望、惆怅的“我”顿时茅塞顿开,但更浓的爱恋和悲悯的温情无法排遣,冰凉无情的人世令人战栗,她规避和退隐,可见其遭受的现实磨难,传达出忧伤、失望以致惨怛的情感,故小说的力度和深度永远吸引我们凝视的目光,逼近读者的心灵,让读者产生强烈的共鸣。
小说向更深层次挺进,爱情的魔力没有使“她”做回人,她再次选择逃避,他再次伤心、失落,于是,在逃避和伤心之间,“我”依然热烈地爱着、牵挂着,以至于期盼有重逢的一天,期盼她能真正享受快乐的人生,当得知可能是“她”来时,“我的心跳着,是快乐,感慨,是一种说不出的甜蜜悲哀与热望。我不能安坐,又不能静站,我不知怎么安排我的心,我的五官与我的四肢。”长久的等待、浓烈的情感、手足无措的举动、狂热的兴奋、悲喜交集,通过寥寥数语,被点染得情趣盎然,滋味醇厚,情感被彰显得浑厚而深沉,品味出人间的真爱和至纯性情,平凡人物,纯朴情感,已摇摇然拨动读者之心。期待和召唤无改其故事的悲剧感。这是一出人间惨剧,在浪漫抒情的叙写之中,既有快乐,又有失望;既有凄艳之月,又有激越之情;既有直白的语言陈述,又有含蓄的语言表达。期待和召唤使故事余味悠长、荡气回肠。
叙述中的她有了无生趣的人生,了无生趣的景物中依稀有点希望。忧郁的行吟中有深切的歌唱,生存之改变有情感力度,不可遏制的深挚表达源于语言的质朴和真实,其瀑流一般的激越与有力,永远动人,在小说中发出的对人世间的怜悯和悲愤,颇能让人回味,像雪一样广阔的苦痛和灾难,在沉重压迫下,失去自我的精神毁灭,便带给人无穷无尽的思索。岁月弄人,何其残忍。
三
小说巧妙地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讲述亲历的事情,亲切温馨,使读者一下子就可进入人物的情感活动中,分享主人公的忧伤与欢乐。小说对“我”的情感活动也是层层点染,刚开始邂逅的“似曾相识”、到对她自称为“鬼”的好奇与不安、到被她的博学与敏聪所吸引、夜晚约会的美妙、夜晚的爱的表达、“鬼”的住所的神秘、再次寻找住所的惶恐、示爱受挫的逃避、爱的超越、为爱黯然神伤、她的离去、无尽的牵挂和悠悠的思念。小说结尾写道:“现在是冬,去年冬天我记得清清楚楚,三年前冬天,我也记得清清楚楚,五年前的冬天我也记得清清楚楚……冬天是重来了,冬天的邂逅是不会再来的。我总在想念她,我无时不在关念她的一切。但是天,在这茫茫的人世间,我到哪里可以再会她一面呢?”至此,“我”的痛苦的爱恋被渲染到极致,使作品有一种极难消解的沉重感,于己于人似乎都有些凄凉和无助。
这通过作者妙笔轻轻点染的美丽的、苍凉的、传奇性的故事,可以带给人无穷的思考、回味。寂然的无数月夜,幽微的环境、美丽苍白神秘的“她”、潜滋暗长的情愫、热烈的爱恋,使小说有了另一种别样人生境界与叙事形态,构成了故事本身的巨大吸引力和引发读者丰富的想象。而当她幽深隐蔽的灵魂清晰地走到“我”眼前,依然是荡之不去的寂寞与悲哀,依然无法实现常人的爱恋,她在“我”炽热的情感感召下,依然无法凿破时空彻底解脱人间的苦痛,她再次选择了远行、逃避,而“我”依然爱恋着她,一股浓浓的悲情浸染于字里行间,让读者怦然心动、悲痛莫名。横亘在她心中的块垒无法卸掉,就此解剖了“世道人心”对她的打击和伤害,对正常社会人生的逃离与回避是她迫不得已的选择,复杂的境遇,复杂的生活方式和人物心态,又构成小说难以言说的多种情绪。将人生体悟推上了一个新境界,其作品因此表现出强烈的生命意识和可贵的人性深度,丰富了小说的蕴涵,让小说获得了高层次而把握人生的审美价值,妙在用很少的笔墨,就点染出一种很高的境界和品位,《鬼恋》无疑是一篇完美而意蕴丰厚的妙品。
(责任编辑:赵红玉)
作者简介:黄群英(1967- ),文学硕士,西南科技大学文学与艺术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与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