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周渔的火车》 北村 爱情 绝望 精神救赎
摘 要:电影《周渔的火车》体现出对现代爱情神话的建构与消解,同时也充分凸现了作家北村对徘徊在绝望与救赎之间的现代人类生存困境的深切关注。在影片热映几年后重新解读该片,我们从中仍然可以获得诸多启示。
电影《周渔的火车》改编自当代著名先锋派作家北村的小说《周渔的喊叫》,经北村和导演孙周共同演绎而成,该片虽然已经引发了诸多探讨,我们觉得,影片所传达的文本意蕴仍然留有不小的话语空间。
在《周渔的火车》中,编导们试图通过影片传达出对现代爱情的解读,并力图建构起一个现代爱情神话,以此来超越现代社会庸俗的爱情和庸俗的生存。影片中有两男两女:陈清、张强、周渔和秀,从表面上看,这种爱情模式的设置也未摆脱三角恋的传统框架,这四个人物的关系可以看作一个四角关系或两个三角关系,其中陈清、张强和周渔可以看作是一个三角关系,陈清、周渔和秀也可以看作是一个三角关系。陈清爱着周渔的同时还爱着秀;周渔在爱着陈清的同时还爱着张强。但如果对该片的爱情解读仅仅停留于这一层面的话,那将会对影片造成误读,也是对影片意蕴深度的遮蔽,因为这只是影片的表层叙事。该片的独特之处在于:它是从探讨爱的深度和难度这个层面展开的,避开了功利关系,淡化了诸如争风吃醋之类的情感冲突,以爱为切入点,从精神取向这个层面来探讨现代人的精神出路。在《周渔的火车》中,故事的最终指向是周渔找不到精神出路,她在绝望和救赎之间徘徊,既没有获得救赎的外力,也未积聚起自我解脱的内力,她只有被逼入绝境。①
《周渔的火车》讲述的也是一个寻找的故事。寻找,在很大程度上是对生存空间和精神家园的寻找,因此,寻找的历程是缩短距离、消解矛盾的过程,同时也是引出新的距离、新的矛盾的过程,寻找的人总是处在矛盾和痛苦之中。②周渔到底在寻找什么?她在寻找纯粹的爱情。她一直在奔跑,一直“在路上”。“在路上”是她以及现代女性渴求爱情的普遍的生存状态。这种生存状态是充满幻想的,也是充满焦虑的,她们往往要面对一种两难的生存选择,周渔也不例外。在周渔面前出现了两个男人,一个是陈清,另一个是张强。陈清是一位带着忧郁深沉气质的诗人,张强则是具有粗犷男性魅力的兽医;陈清性格懦弱,生活毫无成就,张强性格刚强,对生活执著追求;陈清的爱指涉理想,具有超凡脱俗的力量,而张强的爱则指涉现实,带有世俗受用的色彩;陈清是行而上的,是务虚的,张强是行而下的,是务实的;陈清提供的是精神上的追求,张强带来的是物质上的享受。这两个人物的设置具有很强的指涉性,兽医和诗人无疑就是现实和理想、物质与精神、雅与俗的两极,这种强弱、刚柔、直曲的心理对比和性格张力,在这种张力关系中,周渔对爱情感到了迷茫。编导北村和孙周注重展现的是爱情的心理过程,而不是结果。所以,当周渔在两个爱情对象中难以做出选择时,她对爱的寻求的心理线索得到了充分的彰显,即爱是运动的,对爱的幻想永远大于现实。正如孙周自己所说:“所谓《周渔的火车》,就是爱,没有终点,只有上下的过客,一旦下了车,就不是爱了。”③于是她每周在两个男人之间穿梭,靠“在路上”这种生存方式满足自己对爱情的无限幻想。
影片是根据北村的小说改编的,虽然作了较大的改动,但仍然保留了北村的人生图式,并且北村也是主要编剧之一,所以,我们为了更为准确地把握该片,将其还原入北村的写作中就不失为一个很好的策略。在北村的小说中,爱情是永恒的主题。对单纯、狂热、终极的爱情的执著追求,对爱情中美好事物的义无返顾的歌颂,在北村的作品中已经呈现为一种诗性的人生境界,所以在《周渔的火车》中,他也选择了爱情来讲述,爱情中又重点选择了女性周渔来展现现代女性对诗意爱情神话的寻找,而周渔的爱情指向理所当然是诗人。
从某种意义上讲,北村小说中的主人公都是诗人。北村总是以一种诗人的悲悯情怀来观照他笔下的人物,他们并不一定曾经写过诗或正在写诗,而是都有着诗性人格。在《周渔的火车》中,北村正是以诗人的悲悯情怀塑造了周渔这个浪漫的超凡脱俗的诗化的女性形象。周渔的诗化性格是通过对诗人的寻找和靠近来展现的。现实中的陈清就是一位诗人形象,当周渔第一次读到陈清的诗的时候,周渔的火车就注定不会停下。周渔爱的其实不是现实中的陈清,而是精神化、符号化了的陈清,更确切地说是诗人,当陈清问周渔是喜欢他的人还是喜欢他的诗的时候,周渔的回答是“诗人”。她追求的是纯粹的诗性的生活模式和生存状态,是与当下庸俗爱情和庸俗生活截然不同的一种另类生存,这种追求本身也因周渔的执着而变成了一种对当下生存的反动。靠这种对诗和诗人的向往,周渔在一定程度上也寻到了自己的精神栖息地。但理想未免过于飘渺,爱情未免过于虚无,它们虽然美好得让人羡慕,却让周渔迷失了自我。其实周渔所迷恋的,不过是女人内心深处对爱情的憧憬和不断靠近诗意的过程,而陈清的诗则是她所有憧憬的外显。周渔的陈清是完美无瑕的,而这份完美无瑕正是周渔给塑造出来的。与此同时,现实的诱惑又不可阻挡地介入,或者说周渔还不能完全摆脱开现实的诱惑,她希望通过现实的物质的方式为这种诗性寻到一种确证的形式,于是周渔让诗人出诗集,开诗歌朗诵会,换句话说,就是想让诗人在现世中争取“成功”。而她的这些努力对行为软弱的诗人陈清来说只能是一种负担,甚至是一种逼迫,是他逃之惟恐不及的事情。诗人本来把诗当作他逃避现实的仙湖,但发现这个仙湖离现实也是如此之近,于是就主动撤退,远远地跑到西藏去了。
即便如此,当陈清走后,周渔仍然坚持每周两次坐火车去重阳,寻找一个已经离去的诗和诗人。当她奔走在三明和重阳之间时,其实也是奔走在超我和本我之间,奔走在现实和理想之间,她已经陷入到绝望的边缘,但她仍然在幻想一种救赎的可能性,遇到兽医张强之后,她就把这一线救赎的希望寄托在张强的身上。张强孔武有力的体格、令人踏实的职业、诙谐幽默的语言以及为爱情努力的智谋,无不显示出可感可触的生活气息,为了和诗人抗争,他否定诗人的存在,他陪周渔去看诗中的仙湖,给予周渔现实的充满的湖水,甚至默默护送周渔往返于三明和重阳之间。所有这些,虽然也给周渔带来了些许安慰和满足,但张强的物质哲学和周渔的精神指向毕竟难以兼容。当周渔最后发现通过张强来寻求自我精神的救赎只能是徒劳的时候,她彻底绝望了,等待她的只有死亡。因为“爱如死之坚强”,爱与死是人类挥之不去的人生主题,是人类“最基本、最原始、最牢固的心理体验”,是“生命力的最辉煌灿烂的表现形式”④,死亡是对生命的摧残,又是对灵魂的拯救,在虔诚的基督徒北村心目中,周渔的死亡意味着生命的得救,这也反映出编导们建构现代爱情神话的无力。
在《周渔的火车》中,有几个比较典型的意象:飞驰的火车、飘舞着白纱巾的小孩、陶醉的瓷器、雾气中想象的仙湖、和火车一起跑动的太阳、无限延伸的铁轨、爬满楼房的青藤、古旧而坚硬的台阶等等。这些意象都有强烈的象征意蕴,构成了一个整体象征系统,在某种程度上象征着一种精神的固守。在这些意象中,火车意象无疑是个主体象征意象,它是整部影片的支点,对于这一意象的正确把握与合理阐释,将为我们逼近《周渔的火车》的文本内蕴提供若干路径。火车是一个别具意义的空间,象征着现代文明,在它的行进中,编导们组织起了现代人生旅途的生动画卷,它承载着一个现代女人为美丽的爱情而奔忙的梦。它虽然不停地驶向前方,却总不曾远离原地,注定了这种奔走只是两极间的徘徊,而周渔们也只能在两种爱与生活的挣扎中无所适从。
北村是一个用心灵写作的作家,他注视人类的精神困境和出路,追问存在的意义。正如著名评论家朱大可曾经评价的那样:“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北村是一个十分罕见的作家,他的心灵史印证了一个时代的精神嬗变。从一个深陷迷津的聒噪者,经过基督福音的传道者,直到终极关怀的内在隐秘的言说者,显示出戏剧性的编年史历程。我们可以从中看到神性与人性,神学与美学从冲突到和解的深切变化。在‘身体大解放和道德崩溃的时代,北村的个人信仰为世人探求精神出路提供了有力的样板。”⑤的确,即使当北村徘徊在艺术与商业之间,徘徊在先锋和传统之间,徘徊在绝望和救赎之间时,什么是爱情,人应当怎样生活,人应当怎样爱等仍是他作品中永恒的主题,无论是他的小说还是电影,都让我们能够更加清醒地看待曾经被我们神话和庸俗化的爱情。
在以消费文化为背景的现代化的现实生活中,周渔们在拼命地寻找,就像行驶中的火车,轰轰烈烈,永不停息,她们的寻找充满了焦虑,也经历了由幻想到绝望,再到救赎,甚至最后以死亡完成了生命定格的过程,从而揭示出建构现代都市爱情神话的艰难。《周渔的火车》为现代爱情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解读模式,同时也为北村作了一个很好的注脚。
(责任编辑:吕晓东)
作者简介:傅晓燕(1971- ),山东省德州学院中文系副教授,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高级访问学者。
① 北村.关于《周渔的火车》的对话[J].电影艺术,2003(5).
② 王正.悟与灵感——中外文学创作理论比较研究[M].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03(266).
③ 转引自李建平. 徘徊在艺术与商业之间[J].电影艺术,2003(6).
④ 陶东风,徐莉萍.死亡·情爱·隐逸·思乡——中国文学四大主题[M].杭州:杭州大学出版社,1993(9).
⑤ 北村.周渔的火车[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