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 鹰
关键词:张贤亮 才子佳人 解构 重构
摘 要:男子有才,女子漂亮被称为“才子佳人”,也被视为男女结合的理想前提。它折射出人们的择偶标准、价值观和审美理想。代表着中国人的一种传统的婚嫁观。这种婚嫁观念在中国人的择偶标准中,具有极强的文化影响力。张贤亮的诸多作品中就有一个“才子佳人”的模式。所不同的是,他对传统的“才子佳人”模式进行了创造性的继承和改造,摒弃了传统“才子佳人”小说中人物性格的类型化,通过人物性格的复杂和矛盾透视人生世界的广袤、深邃。张贤亮正是通过运用“才子佳人”的隐形模式,再现了现代“才子们”在人生困境中灵魂的扭曲和性心理的变异,展示了生命的苦难。表现了他对社会人生的观点。
“才子佳人”代表的是中国人的一种传统的婚嫁观。这种婚嫁观念在中国人的择偶标准中,具有极强的文化影响力。所以,在中国传统社会里,郎才女貌的婚姻被认为是最美满的。然而,郎才女貌的表面平衡却掩盖着一个容易被忽视的事实:人们对于“郎才”和“女貌”的价值认同是出自不同的视点。具体地说,“郎才”是需要社会公认的,即男子的功名成就;它也包括那些怀才不遇的“才子”,那些暂时因缺乏“郎才”获得施展的社会条件而未曾得志的男人。而对“女貌”的承认,则多出于男性视角。“女人是按男人的想象或愿望而塑造的。这种程式化的妇女形象问题早已是文论中的老生常谈。她们都是从男人的眼光、从与男人的关系角度描写的。”①像“杨柳细腰”“丰乳肥臀”“如花似玉”“软玉温香”等词语,就充分说明了“女貌”迎合的是男人的审美尺度,“女貌”所折射的也是男性的审美标准和审美理想。通过语义分析,我们发现,被“郎才女貌”的表象所遮盖的是性别歧视,它在本质上是男权文化所设计的理想婚姻,它以“郎才”配“女貌”的表面平衡,掩盖着其本质上的不平衡。
如果我们仔细分析张贤亮的作品就会发现文本中存在着两个结构,一个是显形结构,另一个就是陈思和教授提出的隐形结构。“所谓艺术的隐形结构,是五六十年代文学创作的一种特殊现象。当时许多作品的显形结构都宣扬了国家意志,如一定历史时期的政策和政治运动,但作为艺术作品,毕竟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宣传读物,由于作家们沟通了民间的文化形态,在表达上自觉或不自觉地运用了民间形式,这时候的民间形式也是一种语言,一种文本,它把作品的艺术表现的支点引向民间立场,使之成为老百姓能够接受的民间读物。这种艺术结构的民间性,称作艺术的隐形结构。”②隐形结构有许多种模式,“才子佳人”模式就是其中之一。有学者认为陈思和教授的民间隐形结构说,揭开了在政治时代那些体现僵硬政治理念的小说之所以有长久艺术生命力的秘密,也为我们揭示政治时代小说世界的情爱形态打开了一条新的通道,具有某种方法论意义。张贤亮的诸多作品中就有一个才子佳人的模式。而他的男主人公几乎都是张贤亮化身的不同类型的才子,他们虽然遭受的境遇不同,但几乎都碰上一个美貌女子爱他、呵护他。例如《灵与肉》中的许灵均和李秀芝;《绿化树》中章永璘和马缨花;《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中的章永璘和黄香久……他作品中的才子都是“受难的知识分子”,而美貌女子则多数是底层劳动妇女。即使《男人的风格》中的陈抱帖和罗海南这一对得志的才子和知识女性,也是一对传统“才子佳人”变异的现代版本。张贤亮正是通过运用“才子佳人”的隐形模式,在男女两性世界中表现了他对社会人生的观点。为什么“才子佳人”模式在两性观念中有那么根深蒂固的基础并延续至今,以至于当代作家在创作中都自觉或不自觉地沿用它呢?首先,这与传统文化的巨大影响和作者的切身经历以及创作心态有关。在那个非常态的政治压抑型社会里,张贤亮作为一个年轻有为的浪漫诗人被政治风暴卷入社会底层,并被剥夺了作为社会人的一切权利。沉重的社会压力和本能欲望的压力使得他几乎要崩溃,他渴望一种释放压力的方式,渴望一种精神上的慰藉,于是他便把情感寄托在作品中女性身上,借佳人的爱情来弥补自己心灵的缺憾,肯定自己的价值。
接下来我们就具体评析一下张贤亮作品中的隐形结构“才子佳人”爱情模式。作为民间隐形结构模式之一的“才子佳人”模式,叙写的往往都是才子佳人一见钟情,然后私订终身,最后终成眷属的爱情故事。作为一种叙事模式,它开头往往是对主人公身份详细的介绍,它所注重的是故事情节的曲折、离奇与巧合。而张贤亮的作品是对此民间文学“原型”的重构。他在小说里,既无意于编织大团圆结尾的故事,也不很注意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而是以一种新的视角透视人物复杂的心态,揭示深刻的社会文化内涵。他对传统的“才子佳人”模式进行了创造性的继承和改造,摈弃了“才子佳人”小说一开始那种冗长的人物介绍,在故事开头往往截取主人公生命苦旅中的某一片段作为契机切入,然后紧紧围绕人物这个中心展开情节,写作的重心转向人物的心理情绪,采取直接呈现人物灵魂的手法,在人物复杂心态的细致展现过程中,揭示人物性格自身的发展逻辑。例如《绿化树》的开头没有交代主人公的身份,而是直奔主题。《男人的一半是女人》的开头是以一种强烈的感伤、怀旧情绪展开情节的。如此的开头,不同于传统的“才子佳人”小说,体现了张贤亮对“才子佳人”小说模式的重构。
张贤亮对主人公形象的创造都是在“才子佳人”原型基础上进行的。“才子佳人”小说中的“才子”大都类型化,个个眉清目秀,风流倜傥,才高八斗,气度不凡,表现出一种傲岸不俗的个性。在功名和佳人的选择上,他们更看重择佳偶,甚至为了得到佳人而采取“生米煮成熟饭”的违反世俗的手段。而张贤亮小说中的人物刻画与“才子佳人”模式在某些方面虽有相似,但绝不是拙劣的翻版,他小说中的才子不再是眉清目秀、风流倜傥的落难的公子,而是被打成右派的受难知识分子;佳人也不再是大家闺秀,个个能吟诗作赋,而是劳动妇女,她们和传统妇女一样都崇尚有知识的文化人。例如《土牢情话》里的才子是被囚禁在牢房里的石在,而看管他的却是年轻貌美的女子乔安萍。在乔安萍的眼里,右派都是好人,石在虽深陷牢狱,她却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因为石在是知识分子,而她就“喜欢有文化的人”③,并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他,尽管后来被其出卖,使她挨打、被奸,最后被迫嫁给他人,但她也无怨无悔。《绿化树》中的“才子”是被打成右派的知识分子章永璘,“佳人”则是具有南国女儿特色的马樱花。25岁的章永璘虽然是个被劳改的右派,长得“那么懦怯,那么孱弱,那么萎靡,像个干瘪的臭虫”④,但是因为他是读书人,整天捧着本《资本论》读,却赢得了马樱花的芳心,并且爱他爱到“就是钢刀把我头砍断,我血身子还陪着你哩”⑤的程度。她管他吃喝,什么事也不让他做,只要他念书,就是苦得头上长草也心甘情愿。在她眼里“念书是好事,是男人应该做的事,是一种高尚的行为,但脑子里却没有什么目的性”⑥。而诚实、善良、能干并且深爱马樱花的海喜喜就因为“放着书不念,倒喜欢满世界里乱跑”⑦,被马樱花认为是“没起色的货”⑧,在这场爱情争夺战中输给了章永璘。在《男人的一半是女人》里,才子是三十多岁的还没有和女人真正接触过的章永璘,佳人则是丰满妩媚,并且也是具有浓厚的崇文意识的年轻女子黄香久。婚后,黄香久忘我地经营着这个家,把一度丧失性功能的章永璘恢复成了一个完整的男人。在《男人的风格》里,虽然才子不再是受难者,而是一个具有知识、有魄力的市长陈抱帖,女主人公也不再是没文化的劳动妇女,而是出身于高干家庭的知识女性罗海南。罗海南父母正是看上了陈抱帖的“才气”,即大学学历加上他潜在的领导能力,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的,而出身显赫的罗海南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愿意嫁给曾经结过婚并且有一个儿子的陈抱帖,并且最后在两个人闹矛盾后会放下她那高贵的自尊心回到丈夫身边的。由此可见,古代“才子”是远离现实的理想化身,而现代才子则是在真实的人生状态下,更具现实性的知识分子。作者在借鉴“才子”模式时,显然在不知不觉中被当代文化精神改造了,张贤亮在小说文本表层显像相似的模式背后,他摒弃了“才子佳人”小说中人物性格的类型化,通过人物性格的复杂和矛盾透视人生世界的广袤、深邃。小说中没有离奇的情节,也没有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有的只是平常的生活场景,政治的压抑和性苦闷状态下灵魂的自我暴露,在特定历史文化背景下,突出再现了现代“才子们”在人生困境中灵魂的扭曲和性心理的变异,展示了生命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