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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物的聚焦到美的释义

从物的聚焦到美的释义

蔡 亮

关键词:川端文学 物的聚焦 自然美 释义

摘 要:视角与聚焦的选择是主题释义的体现。本文通过分析川端文学作品中自然之美在四个方面的聚焦:色彩的单调与斑斓,空间的真实与虚幻,状态的静与动,时间的瞬间与永恒,来探讨川端康成如何通过对“物”的聚焦来传递其“物心合一”的自然美学思想。

引言

日本人在观察自然的时候,主张自然的生命关联,将自然看成生命的整体,人也包括在其中。他们认为自然意味着生命的根源,美的感情的根源①,在众多钟爱描绘自然的作家中,川端康成是很具代表性的一位,他总以独特的视角观察和审视着大自然。所谓视角,根据叙事学理论,是从作者角度的视线投射,是作者对叙事世界的感觉和观察;而对文本自身虚实、疏密的角度考察就是聚焦与非聚焦。视角讲的是“谁在看”,聚焦讲的是“什么被看”,他们的出发点和投射方向是互异的。②川端康成的文学作品中,视角类型各异,但都偏好通过对“物”的聚焦来表达思想、传递情感,这里的“物”既包括自然物,也包括被视为自然一部分的人。当“物”成为聚焦对象的时候,描述被图像化,阅读者在视觉上受到不断的刺激,于是图像与文字的互文使得故事成为流动的画面,阅读者沉睡的记忆被逐渐唤醒,阅读也成为生命中一次亲近自然的旅程。

川端在《乡土艺术问题概观》(1924年)中说:“以原野、山峦和大海为创作舞台的文艺作品,对都市居民来说,就是服清凉剂,对地方居民来说,就是来访的故友。”③于是我们看到《古都》“春花”“秋色”“冬天的花”,《舞姬》的“冬的湖”,《山音》的“冬樱”“春钟”“秋鱼”,《雪国》的“雪花瓣”等等。自然中的四季成为一个远离了城市喧嚣,远离了政治倾轧的大的美的舞台,人物、花草、鸟兽闪亮登场。视角与聚焦的选择“是戏剧性表现的手段,也是对主题的释义”④,通过对“物”的聚焦,色彩的单调或斑斓、空间的真实或虚幻、状态的静或动、时间的瞬间或永恒都那么引人入胜,这也成为构建川端文学作品中自然美学的主要手段,在对比和融合之中将一个完整的自然呈现在普罗大众面前,让读者自己去品位和感悟。

一、“物”的聚焦:色彩的单调或斑斓

川端聚焦于“物”,在色彩的单调或斑斓对比中阐释着自然美的主题,《雪国》采用冬天作为故事的时间背景,白色是世界的主色调,作者的笔触像是电影的镜头,近焦、远焦、聚焦,视线也随着不断地变焦在一片白色的大地穿梭。北海道的小樽是一个冰雪的世界,四面八方都是白茫茫的雪,白得让人睁不开眼,白得简直让人窒息。整个小说中与白的关联词汇出现频率极高,“蚕蛹”“纺纱”“透明”“银河”“月”“雪”等等,给人一种视觉的冲击、震撼。同样的场面曾经出现在一部电影中,皑皑白雪中奔驰的白色骏马,一泻而下的瀑布,白色的水花激荡掀起白雾,千姿百态的冰挂。“穿过县界长长的隧道,便是雪国。夜空下白茫茫一片。火车在信号所前停了下来。”⑤这里单调的色彩辉映了落寞失意的画家岛村当时惨白无味的心理,也为之后的变化留下伏笔。

之后的自然描绘中,小说就像在将一幅自然美的画卷慢慢打开:冷清寂静的虚空,蓝色的月光,幽暗的群山,流动的晚景,飞雪的银色世界,飘浮的冰冷的雪花瓣,秋色点染下的原野、红叶,墓地上闪耀着银色光的白萱草花,透明的银河,开篇的白色只是这画卷的一角,斑斓取代了单调,画面豁然开朗起来。

色泽上的对比增加了美的力度,突出了美的质感。“岛村朝她那边望了一下,突然缩起脖子。镜里映照的雪景闪着白光,姑娘绯红的面颊浮现于白雪中,委实是难以形容的洁净,难以形容的美。大概是旭日东升的缘故吧,镜里的白雪发着寒光,又渐渐透出红色的光辉。姑娘浮现在雪中的头发也随之变成黑里透紫,鲜明发亮。”⑥由于白雪的映衬,绯红的面颊,乌黑的头发越发突出了驹子的洁净和美丽。其他作品中色彩上的对比屡见不鲜,如《山音湖》:“银杏的街树还是嫩叶的时候,那中间穿过列队的红旗,只觉得很美。”⑦

二、“物”的聚焦:空间的真实或虚幻

自然是真实的,川端康成在对自然的描写时,从来都不吝啬笔墨,竭尽所能刻画一个真实的自然,然而更有些时候他的思绪像插上了想象的翅膀,天马行空,纵横驰骋,那份飘逸超越了简单的记录或者对真实场景的展示,他检索着记忆的片段,借助着想象力的作用不断突破,一个虚幻的世界跃然纸上,川端“物”的聚焦又在空间上寻找真实与虚幻的突破。

川端康成说:“小说家当中,像我这号人大概是属于喜欢写景色和季节的”,“景色和季节要给读者某种魅力,倘使对作为作品人物的背景没有印象,则是无法描写的。”⑧川端康成师法自然,具有高尚的写实精神。他追求现实生活原本的“真”,将自然景物视为可供写生的模特,在他的笔下,银装素裹的雪国、樱花烂漫的京都、空明清寂的茶室,都忠实反映了它们的风貌。

《雪国》中“蝶儿翩翩飞舞,一忽儿飞得比县界的山还高,随着黄色渐渐变白,就越飞越远了”⑨。读者的心绪随着蝶儿飞去,那份恍惚无可名状。在谈到写作《千只鹤》的时候,川端康成就提到:“自古以来,千鹤的模样或图案,是日本美术工艺和服饰方面所喜欢使用的,是日本美的一种象征。从总体上说,我的作品可以称作日本式的,作者的内心里,仿佛有一种观赏千鹤在晨空或暮色之中飞舞的憧憬。”⑩正是这种憧憬使《古都》千重子和苗子的悲欢离合被隐喻为四季交替中的紫花地丁,于是我们看到了看似虚幻的对话或者独白:“上边和下边的紫花地丁彼此会不会相识,会不会相认呢?”“我也像生长在枫树干小洞里的紫花地丁,”“上下两株小小的紫花地丁大概是千重子和苗子的象征吧。”“前不曾见面。而今晚是不是已经相认了呢?”{11}

我们已经分不清是那两片伶仃的紫花地丁,还是那对魂牵梦绕的姐妹,花似人,人似花,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各异,这对“深秋的姐妹”近在咫尺却又相隔天涯,转身离去,姐妹花“却已经开始枯黄了”。这种移情的手法将观者的思想情绪投射到本无成见的客观物件中,使之也具有本体同样的喜怒哀乐,所有这些都是与千重子和苗子的感受结合起来描写的,显得虚幻而凄美。

三、“物”的聚焦:状态的静或动

川端对“物”的聚焦巧妙地将自然运动状态中的静与动结合在一起,静态的自然不呆板,而动态的自然也不躁动;静时常有隐现的动感,动时又不乏有序的安详。《伊豆的舞女》中有幽静美丽的自然风景:重叠的群山,原始的森林,深邃的幽谷,冰冷的秋雨,爽朗而明亮的秋夜,南伊豆的春天,雾雨弥漫的大海。《古都》是以京都以及周围的自然景色,四时风物和名胜古迹为背景,那种美是安静祥和的。“北山杉林的枝桠一直修整到树梢。在千重子看来,呈圆形残留在树梢上的叶子,就像是一朵朵雅淡的冬天的绿花。”{12}

川端并没有停留在描绘静态的自然,同样在《古都》中,随着古都时令的推移,自然景物与风土乡情结合,自然就像一段优美的旋律,一个流动的乐章,呈现出其自身千姿百态的动态之美、变化之美。这个静态的世界获得了生气和灵性,春天的观赏樱花及时代节、葵节、祇园节,还有鞍马寺的伐竹会、岚山河上赛龙舟、北野的舞蹈会各种节日应接不暇,京都也成为律动着的欢快去处了。

即便是细节的处理,川端也不忘将静与动的世界结合起来,在《雪国》中叶子唱过一首关于上坟的“拍球歌”:“出了后院看呀看,一共六棵树呀,三棵梨树,三棵杉。乌鸦在下面营巢,麻雀在上面做窝。林中的蟋蟀啁啾鸣叫。阿杉给朋友来上坟,来上坟啊,一个,一个,又一个。”{13}借着歌声一幅清新、明快、流动着的画面出现在我们眼前,树是静止的,但是自然界的生物是生气勃勃、生机盎然的,如营巢的乌鸦、做窝的麻雀、鸣叫的蟋蟀。

四、“物”的聚焦:时间的瞬间或永恒

川端在《花未眠》中感叹道:“自然的美是无限的,人感受到的美却是有限的。”同时他也认识到人类发现瞬间美的能力欠缺:“自然总是美的。不过,有时候,这种美只是某些人看到罢了。个体生命是短暂而脆弱的:迎接这一刻盛开的是下一刻的凋落。”{14}于是他聚焦于“物”,发现时间上的瞬间与永恒。川端不断地捕捉瞬间的美妙,仿佛这些美会在不经意间转瞬即逝,对自然的描写以精致的写实手法来将美好的瞬间定格为永恒。

这种镜头式的描写细致地捕捉着自然中的人,人和自然在瞬间的表情或状态:《雪国》当窗外的灯光与叶子的眼睛重合的一瞬间,“就像在夕阳的余晖里飞奔的妖艳而美丽的夜光虫”{15}。她映在车窗玻璃上的影像,是“造物的默化”;《滑石》中“光着身体站起时,新发宛如摘掉花瓣只留下的芍药”{16}。“从火车上望去,她(驹子)好像一个在荒村的水果店里的奇怪的水果,独自被遗弃在煤烟熏黑了的玻璃箱内似的。”“驹子大概也像蚕蛹那样,让透明的身躯栖息在这里吧。”{17}《母亲》中“木兰的花瓣像白色的船从邻家的庭院飘落过来”{18},落花与浮舟徐徐又栩栩、舒缓而动感;《雪国》中叶子的美是幻影式的,她的迷人的眼睛像“漂浮在夕阳余晖中的娇美的萤火虫”{19},那闪烁着的不正是叶子灵动的眼睛吗?

川端康成的笔下的自然和人并非孤立地生活在两个隔绝的世界,人活动在自然的舞台中,是自然的一个部分,所以即使对于人物的描写,川端康成也喜欢利用自然界的事物来比喻,力图在自然和人之间建立一种亲近感,描绘出一个个鲜活灵动而亦幻亦真的生命,人之美与自然之美不断地切换,使得短暂的美在自然物上获得延续。伊豆舞女千代的美“就像一颗彗星的尾巴”{20},一直在他的记忆中不停地闪过。《雪国》中驹子有着美丽的外貌:“小巧的鼻下的柔唇宛如美极了的水蛭,环节光滑而伸缩自如,在默默无言的时候也有一种动的感觉”{21},嘴唇滋润光泽,“颧骨稍耸的圆脸,轮廓一般,但肤色恰似在白陶瓷抹上一层淡淡的胭脂”{22}。

五、结语

在川端的作品中,我们发现,他轻世俗生活中的美而崇尚自然事物的美,并且特别重视自然美与主观情感的交融,他将自己的心灵与大自然融合在一起,并用虔诚的心聆听着、凝视着、感受着大自然的美。川端叙事视角的倾斜透露其创作目的,体现其审美取向,这种聚焦于“物”的策略,阐释出“物我合一”的自然美学思想。聚焦于“物”使得川端对自然的描绘完整而立体,自然中也蕴涵着浓厚的人情化,他常常以四季中自然之美为背景,将人物、情绪、生活感情等融入自然环境之中,同自然事物之美交融在一起,以自然的灵气为其作品增添了别样的风雅之气。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蔡 亮(1974- ),硕士,浙江大学宁波理工学院外国语分院讲师。

① 叶渭渠主编.日本文明[M].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② 杨义.中国叙事学[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7:265.

③ 川端康成.乡土艺术问题概观[A].川端康成文集[C].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6.

④ Schorer, M.Technique as discovery[A]. Yan Zhongzhi. Selected Readings in 20th 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 [C].Chongqing: Sichuan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Press, 1997.

⑤⑥⑨{13}{15}{17}{19}{21}{22} 川端康成.雪国[A].川端康成小说选[C].叶渭渠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⑦ 川端康成.山音湖[A].川端康成文集[C].叶渭渠,唐月梅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⑧ 川端康成.美的存在与发现[M].叶渭渠等译.桂林:漓江出版社,1998.

⑩ 川端康成.川端康成谈创作[M].叶渭渠译.上海:三联书店,1988年.

{11}{12} 川端康成.古都[A].川端康成小说选[C].叶渭渠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14} 川端康成.花未眠[A].川端康成文集[C].叶渭渠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

{16} 川端康成.滑石[A].川端康成小说选[C].叶渭渠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18} 川端康成.母亲[A].川端康成小说选[C].叶渭渠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20} 川端康成.伊豆舞女[A].川端康成小说选[C].叶渭渠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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