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叙述人称 叙事视角 视角越界 《我的安东妮亚》 《了不起的盖茨比》
摘 要:叙事视角是体现作品叙事技巧的主要形式之一。叙事作品中的叙述人称、视角转换以及视角越界不仅反映了叙述者观察小说世界的角度,而且也体现了叙述者与读者以及人物之间的距离。从叙述者的构思、第一人称叙述视角转换以及视角越界等三个方面探讨薇拉·凯瑟的代表作《我的安东妮亚》与菲茨杰拉德的代表作《了不起的盖茨比》的叙事技巧,可看出叙事技巧的运用对提升文学作品的艺术效果有着重要作用。
曾获美国普利策奖和美洲女作家奖一等奖的薇拉·凯瑟被誉为“最具有美国精神”、“美国立国以来最伟大的女作家”①。她创作的题材多是以歌颂和追忆往昔的美好生活与美好品质来唤起人们对精神美的追求。她的作品淳朴优美、舒缓清新,其代表作《我的安东妮亚》最为突出。小说描述了以安东妮亚为代表的几代移民艰苦创业的故事,它赞扬了在荆棘中勇敢开创自己历史的平凡者,宛如一曲劳动者美丽心灵的颂歌。而且,恰如其分的叙事技巧更使凯瑟的文风和主题锦上添花。
菲茨杰拉德被文学评论界公认为美国的编年史作家和桂冠诗人,其写作主题多是对美国“爵士时代”的人们对理想主义的追求和对物质主义的控诉。他的《了不起的盖茨比》艺术成就最高,虽仅五万余言,“却能列入20世纪美国最佳的12部小说之一”②。
《我的安东妮亚》和《了不起的盖茨比》在美国近代文学史上都占有独特的地位。两部作品不仅在内容上近乎完美,在写作的技巧上也都推陈出新,特别是在叙述者的构思和叙事技巧的运用方面有着许多相似之处。本文将从叙事学的理论角度来分析比较《我的安东妮亚》和《了不起的盖茨比》,讨论视角的调控给文学作品带来的艺术效果,揭示凯瑟和菲茨杰拉德作品的写作技巧和风格。
1.对叙述者的构思
叙述者指小说中讲故事的人,而对叙述者的构思是指小说的作者选择谁来讲这个故事。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叙事学一改以往文学评论的模式,从叙事的角度发掘作品的形式是如何通过叙事的技巧达到它理想的艺术效果的,并从叙事的本体结构、构成要素、修辞等多方位多层次地对叙事作品进行系统的研究。基于此,本文对《我的安东妮亚》和《了不起的盖茨比》两部作品进行叙事技巧的分析。
就小说而言,其艺术模式具有自己独特的结构,其结构的中心是由谁来讲故事,同一个故事往往因为其讲述的方法和方式不同而大相径庭。在影响这种叙事效果的各种因素中,叙述者的选择举足轻重。叙述者好像是寄居于某个人物之中,借着他的意识与感官在观看、倾听、感知和思想,所知道的和人物一样多。他可以是某个人物本身,而这个人物在小说里可以是主角,也可以是一般见证人;他也可以不直接在作品里露面,却始终粘附于某个人物的内心深处,成为他的灵魂之音。《我的安东妮亚》中的吉姆与《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尼克分别是两部小说的主要叙述者,同时他俩又是小说的主要人物,贯穿故事的始终,在小说的构成上起到了重要的作用。
(1)吉姆
《我的安东妮亚》的主人公安东妮亚源于生活原型安妮。在现实生活中,凯瑟听到关于安妮的故事是从其他男性口中得知的,所以凯瑟将小说中有关安东妮亚的故事也由男性来讲述。故事中,男主人公吉姆与安东妮亚有着共同的童年经历,两人一起长大,在文中成为与安东妮亚的一条平行线。从这一点来说,作品采用吉姆作为叙述的视角是非常恰当的选择。而且当成年的吉姆对安东妮亚进行评价时,也更为全面和深刻。
作者在开篇讲述《我的安东妮亚》书名的由来时,暗示了小说讲述的将是两个人的故事。在小说中,吉姆和安东妮亚的故事并行展开。虽然他们拥有共同的童年,但他们来自不同的社会环境。吉姆自小走上求学之路,最后上了大学,离开内布拉斯加并安家落户在大城市,但被不幸的婚姻所挫。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安东妮亚自小生活艰难,长大后备受挫折,可结婚后生活却蒸蒸日上,人丁兴旺。吉姆与安东妮亚形成了鲜明的并置与对照,充当了她的陪衬角色。
在小说中吉姆是故事的关键人物,是许多事件的见证人。凯瑟通过吉姆的声音向读者传递着对安东妮亚的感情冲击。小说中,作者让读者通过吉姆的眼光认识主人公,展现在读者面前的是一幅吉姆对安东妮亚认识的主观世界。吉姆对过去的情感反应以及对自身的反省逐渐被读者所感知,使读者产生一种身临其境的真实感,使小说取得了独特的艺术效果。
(2)尼克
尼克在小说《了不起的盖茨比》中的作用与吉姆在《我的安东妮亚》中的作用相似。他既是故事的叙述者,又是故事中的重要人物。尼克出身于西部中产阶级的富裕世家,他看破红尘,玩世不恭,对爱情不抱希望。但尼克也有自己的憧憬与向往。小说借助尼克对追求理想的映衬,烘托出盖茨比的伟大。盖茨比和尼克在分别扮演了梦想的追求者和见证人的同时,也担负着梦想的牺牲品和旁观者的角色。盖茨比越是忠于他的信仰,付出越多的精力,他的命运就越具有悲剧性。尼克始终是个局外人,他始终都被这个浮华的世界所吸引,而又对浮华的世界有冷静、清醒的认识,既置身其中,又游离在外。菲茨杰拉德用尼克来作为故事的叙述者,与盖茨比形成强烈的并置与对比作用,也增强了故事的真实性和感染力,向读者表露出来自己含混的阶级情感和对上层阶级腐朽生活的不满。美国文学评论家马尔科姆·考利就曾指出菲茨杰拉德具有双重阶级情感,“菲茨杰拉德是美国资产阶级上层社会的诗人……但是,是否忠实于他所描述的那个阶级,他却没有把握”③。事实也是如此,菲茨杰拉德虽然出身于美国中产阶级,但由于早年的生活经历,使得他有一种仇富心理,对社会下层阶级抱有同情之心。
当代美国著名文学评论家W.C.布斯认为:“在叙述效果中,最重要的区别取决于叙述者本身是否戏剧化。”④在本文分析的这两部伟大的作品中,两位作家对主要的叙事人戏剧化的构思有着许多相近之处,这不仅使两部作品取得了独特的叙述效果,而且代表了20世纪初的美国小说在作品结构和叙事技巧方面的创作风格。
2.叙事视角的多重变换
所谓叙事视角,是指叙事者讲述故事的角度,是读者观察故事世界赖以凭借的眼光。它规定了叙述者的权限,常常与叙述人称连用。与20世纪前的单一叙事模式相比,20世纪以来的小说叙事在模式上呈多元化趋势,其主要表现为主叙述人称的灵活多样和变幻不定以及叙事视角的多重变化。现代小说叙事不再满足于单一的叙事模式,而往往采用几种人称形式同时并存的叙述人称,让各种叙事模式参与叙事,于是出现了多重视角、视角转换和视角越界等视角变化现象。《我的安东妮亚》与《了不起的盖茨比》很好地体现了现代小说的叙事特征,充分反映了凯瑟和菲茨杰拉德对其小说艺术创作形式的娴熟把握。
(1)第一人称叙述视角转换
在第一人称叙事的过程中,通常有两种叙事形式或叙事眼光在交替作用:叙述自我,叙述者以回顾往事的眼光进行叙述;经验自我,叙述者以亲历事件的眼光进行叙述。这两种眼光的交替使用会使作品产生两种戏剧化效果。两种眼光之间的转换需要读者在阅读时从字里行间推断出来。日奈特在《叙述话语》指出经验自我视角的特点是对事情真相的无知与误解。⑤如果叙述自我也不了解真相,那么这两种视角就“重合”在一起了。经验自我带给读者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如同叙事者正置身于故事发生的场景之中,增加了故事的悬疑性,吊足了读者的胃口。而叙述自我又给读者以答案,揭开悬疑的面纱。
两部小说都是以叙述自我来追忆往事,展开回顾性叙事,形成一种高高在上的眼光。这种叙事方式简单但透露的信息量却很大,拉大了读者与故事、人物间的距离。然后作者又迅速地采用经验自我的眼光来讲述故事,使读者走入故事,感受情节的发展。
在《我的安东妮亚》小说开篇中,叙述者吉姆采用叙述自我的眼光来回忆他在少年时代来到内布拉斯加的经历。在继续再现自己所经历的事件时,吉姆放弃了叙述自我的眼光,采用经验自我的眼光。叙述者吉姆的叙事眼光已经发生变化,叙述自我转为经验自我,吉姆成为一个正在经历事件的人物,而不只是一个叙述者。小说中有关吉姆与女主角安东妮亚初识、别离、重逢过程的叙述都是采用经验自我眼光展开,使读者看到了人物的活动,听到了人物的声音,缩小了与人物之间的距离,从而在感情上与他们保持正确而恰当的距离。
菲茨杰拉德也如凯瑟一样展开故事,先以叙述自我的方式进行介绍,叙述自我先介绍了“我”在大学时期喜欢写作的爱好,追忆曾经的往事,拉大了故事与读者的距离。继而以经验自我的叙述带领读者走入故事。尼克采用了经验自我的视角,再现自己正在经历的事件,拉近了读者与故事、人物之间的距离。
(2)视角越界
视角越界是指在叙事过程中叙事视角不合常规的发生转换或变动。⑥叙事模式是在长期的叙事实践中形成的,每一种叙事模式都有自己约定俗成的使用惯例和常规。“在第一人称叙述中,无论叙述者是故事的中心人物还是处于边缘的旁观者,也无论视角来自叙述自我还是经验自我,视角越界典型地表现为侵入全知模式。”⑦这种视角越界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人称人物视角侵入全知视角和第三人称旁观视角侵入全知视角。
在采用第一人称叙述的过程中,读者虽然能够透过叙述者的眼光来观察故事中的人物,加深对人物的了解,但叙述者只能在叙述过程中发表评论,进行推测,始终无法透视人物的内心活动。另一方面,读者始终不可能完全摆脱叙述者的干预,对人物的情感和判断总会受到叙述者的情感和判断的影响。因此,为透视人物内心活动,揭示人物的思想,叙述者就有时必须超越自己的权限进行叙述。
凯瑟的视角越界主要集中于第一人称人物视角侵入全知视角。当叙述者吉姆对安东妮亚及其母亲、安东妮亚及其妹妹的内心活动进行自己的推测时,按照常理,作为第一人称叙述者,吉姆无法进入这些人物的内心世界。显然凯瑟在这里赋予了叙述者某种特权,使他能够超越自己的权限,将视角由第一人称视角暂时侵入全知视角。通过视角越界,吉姆对人物的内心活动进行透视,从而引导读者进入人物的内心世界,通过观察人物内心世界的变化来感受他们的情感反应。
在《我的安东妮亚》中还运用了第三人称视角侵入全知视角:
她的声音很响,有点尖,时常用一种焦急的语调说话,因为她特别希望一切都井井有条,安排得体。她的笑声也很响亮,也许还有点刺耳,但其中包含着生气勃勃的智慧。⑧
这段文字中,吉姆开始用第三人称视角叙述,然后出现了视角越界,采用旁观的全知视角对人物的内心活动进行探视。人物的内心世界是第三人称叙述者吉姆无法进入的,但这里却短暂地出现了人物的内心活动,是对整个文本视角的临时偏离,因此显得更为突出和重要。
在《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叙述者尼克通过自己的眼光或旁观者的眼光对盖茨比、黛西、汤姆等人物的内心活动进行透视时,也出现了明显的视角越界现象。
小说第五章中,在叙述了盖茨比与黛西分别五年后重逢的情形之后,尼克以第一人称叙述者的口吻对盖茨比做了这样的评论: “差不多五年了!……他怀着一种创造性的激情将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其中,不断地为它增添内容,用漂浮到他路上来的每一根漂亮羽毛去装扮它。”⑨这是盖茨比内心的自我表白,作为第一人称叙述者的尼克本该无法得知这一点。但作者在这里使用了第一人称视角侵入全知视角。通过视角越界,叙述者对人物的内心活动进行了透视,从而引导读者进人盖茨比的内心世界,感受盖茨比的情感变化。这样,读者不仅觉得盖茨比对于自己“目前的幸福品质有了些许的怀疑”是合情合理的,而且觉得尼克的议论也是可靠的。
尼克在叙述五年前盖茨比与黛西的一次约会时,采用的是第三人称视角侵入全知视角,通过第三人称视角越界,叙述者成功地描绘了盖茨比当时追求甜美爱情的幻想。作者使读者明白黛西对盖茨比来说,象征的是获取幸福生活的唯一途径。菲茨杰拉德在小说中以视角越界的方式突出这种象征意义,对于小说主题的发展无疑具有极其重要的意义。
3.结语
探索叙事技巧给文学作品带来的艺术效果,使读者能进一步领略文学作品的写作技巧和文学魅力。《我的安东妮亚》和《了不起的盖茨比》在美国近代小说史上都占有重要地位,两位作者均通过不同的叙述者的多角度叙述转换以及叙述角度的丰富性,以诗人般的创作灵感,超凡的想象力,诗话的叙事语言和卓越的文字技艺,给读者展示了一个诗画结合、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恰如其分的叙事技巧就好比画龙点睛之笔,既逼真又传神,使文学作品的文风和主题锦上添花,令读者回味无穷。这就是叙事技巧的文学艺术效果。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毛嘉薇,天津商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讲师, 硕士,研究方向为英语语言文学。
① 李新. 论《我的安东妮亚》的文体审美特征[J]. 北京动力经济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1995,(1):110-115.
②Person, James E. Twentieth Century Literary Criticism[C]. Detroit & London: Gale Research Inc. 1984, (14): 149.
③Malcolm, Cowley. Breakdown[A]. Margaret A.Van Antwerp(ed.). Dictionary of Literary Biography: documentary Series[C]. Detroit: Michigan Gale Research Company Book Tower, 1982, (1): 274.
④诺曼·弗里德. 关于小说的视点[J]. 林钧译.文艺理论,1988,(1).
⑤杰拉尔·日奈特. 叙事话语·新叙事话语[M].王文融译. 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0.
⑥秦剑蓝. 叙事模式与文化意味[J]. 吉首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05,26(3):64-68.
⑦申丹. 叙述学与小说文体学研究[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8.
⑧薇拉·凯瑟.我的安东妮亚[Z].周微林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
⑨Fitzgerald, F. Scott. The Great Gatsby[M].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 1925(copyrigh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