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任飞
春秋时期,晋文公重耳在外逃亡十九年,介子推一直随行。有一次重耳饥饿难当,是介子推割股熬汤救了他的命。重耳当上国君后,介子推不接受俸禄带着母亲到山中隐居。重耳多次寻找,甚至命令军队搜山也没有找到,于是想了一个馊主意,放火烧山,想逼出介子推。然而,介子推抱树而死。
重耳心里非常难过。《庄子·异苑》中说:文公拊木哀嗟,伐而制屐。每怀割股之功,俯视其屐曰:“悲乎!足下。”晋文公用手抚摸着树木,不停悲叹,后来就把这段木头伐下做成了木屐,穿在脚上。脚下的哒哒声似乎像介子推还在身边,所以他经常低头看着木屐说:足下,你可真让我悲伤啊。
于是,汉代东方朔认为“足下”一词就是从这里起源的。当然,晋文公虽然穿木屐,但不能因此就说他是木屐的发明者。1986年10月,在浙江宁波慈湖遗址出土的众多文物中,发现了距今5500年的木屐,比晋文公所在的时代还早将近3000年,并且这双木屐是目前所见的最早区分了左右的鞋。
晋文公怀念介子推的心情可以理解,但他的举动容易让现代人费解。既然是怀念已故功臣,还满心歉意,为什么还把介子推踩在脚下呢?其实,按照古代天人合一的观念以及《易经》的思想,鞋属阴性。首先,鞋与冠相对,冠在头顶与天相应,鞋在脚下与地相接;其次,冠为单数,在《周易》中属阳,而鞋为双数,双数属阴。这两条加在一起,鞋就带上了浓重的阴气,所以古代会把鞋与通灵之事挂钩,丢鞋会被认为很不吉利。所以晋文公把这段木头做成木屐,可以理解为想跟介子推的灵魂更为接近。
当然,木屐在古代非常普及,不只晋文公穿着,圣人孔子同样也穿过木屐。
在《太平御览》当中,引用了《论语隐义注》当中的一段话:“孔子至蔡,解於客舍。入夜有取孔子一只屐去。”孔子周游列国到了蔡国投宿旅店,早晨起来发现丢了一只木屐。这件事看起来很小,不过丢了一只鞋而已,但是发生在孔子身上就可能有特殊意义,值得研究一下背后的东西。
孔子为什么会穿木屐?没有人给出过确切理由,但结合孔子这个特殊的人进行分析,会发现他选穿木屐的确有些道理。第一,孔子个子太高体重太大,穿一双足够耐磨的木屐是比较经济的选择;第二,孔子喜欢《诗经》和音乐,在行走之时就着木屐的节拍,心中也许会吟诵诗句或者响起音乐;第三,孔子也可能想通过穿木屐使行动降速,显得更加温文尔雅,更能显示出儒雅风度。
按照古代的生活習惯,这只木屐应该是放在门外被偷走的。孔子的木屐与众不同,他的身高在两米左右,木屐一尺四长,普通人根本穿不了,偷一只这样的鞋回去,可谓疑点重重。
第一种可能:孔子在蔡国的时候并不得意。那时孔子名气虽然很大,但是陈蔡两国的大夫们却很排斥,他们认为国君如果接受孔子的思想就会伤害自身利益。因此,他们作出了警告,只偷一只鞋,让孔子知道有人对他不满,该收敛了。第二种可能:孔子当时已经闻名天下,可能有人意识到他的东西将来具有巨大的收藏价值——也许这种猜测有些天真,但也不能完全排除。
如果仅看孔子周游列国的经历,第一种可能很大;但如果看孔子身后的故事,第二种可能性也有。在孔子去世大约700年之后,据《晋书·五行志》记载,晋朝的武库失火,尽管组织了有力抢救,严密把守,但历代王朝所收藏的“异宝”,如王莽的头颅、孔子穿过的屐、汉高祖斩白蛇剑……还是被“一时荡尽”,都不见了,弄不清是被火烧掉了,还是被人趁乱偷走了。
孔子的木屐在他身后700年失火的时候再次弄丢,有趣的是穿木屐在那时却成为时尚。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木屐越来越流行,那时的文人雅士,除了嘴里要说那些玄之又玄的话之外,手上还得拿着像扇子又不是扇子、像拂尘也不是拂尘的麈尾,脚下就得穿着一双木屐,这是当时的标配。没有一双木屐,就跨不进上流社会的门槛。
东晋时期有一场以少胜多的著名战役,淝水之战。当晋军取胜的捷报送到时,谢安正在跟客人下棋。他看完捷报便放在座位旁,不动声色,继续落子。《晋书》写道:“既罢,还内,过户限,心喜甚,不觉屐齿之折,其矫情镇物如此。”直到客人告辞以后,谢安才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手舞足蹈地回房间,过门槛的时候,把屐齿都碰断了还不知道,可见这个人控制情绪镇定局面到了多高的境界。不得不说,一双木屐的确被他穿出了千年的潇洒。
木屐的故事到这里并没有结束。谢安的侄孙谢灵运后来对木屐又进行了一次创新,李白在诗里写“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谢公屐就是谢灵运发明的。
《宋书·谢灵运传》记载:“寻山陟岭,必造幽峻,岩嶂千重,莫不备尽。登蹑常著木履,上山则去前齿,下山去其后齿。”谢灵运喜欢探险,翻山越岭,无论多险的地方都能游到。为什么这么厉害呢?因为他有一种特别的木屐。这种木屐上的前后两齿可以拆卸,上山时拆掉前齿,下山时则拆掉后齿。也许正是因为能游览到别人去不了的地方,所以他在山水诗方面成就很大。
从这几位历史名人的故事不难看出,同为木屐,不同人穿会赋予它不同的灵魂。重耳穿的是怀念,孔子穿的是儒雅,谢安穿的是潇洒,谢灵运穿的则是探究。“应怜屐齿印苍苔”,苍苔上的屐齿早已化于无形,但历史上的屐印依然历历在目。
(摘自《中国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