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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人刘凤苞庄子散文艺术研究论略

清人刘凤苞庄子散文艺术研究论略

李 波

关键词:庄子 结构 笔法 意境

摘 要:刘凤苞的《南华雪心编》是庄子散文研究的集大成之作,代表了庄子散文研究的最高成就。这突出地表现在以下方面:它对庄子散文结构的研究系统而成熟;对庄子笔法特征的分析完整细致而生动;对庄子散文意境理解得比前人更深刻,阐释得更富有诗情画意。《南华雪心编》是庄子散文研究史上的一座丰碑,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刘凤苞(1826年-1905年),字毓秀,号采九,湖南武陵人,咸丰七年举人,同治四年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散馆后先后任职云南元江州知州、大理府知府,顺宁府知府,后官云南补用道,领二品衔。晚年曾任湖南朗江书院、城南书院山长。有《晚香堂诗钞》五卷、《晚香堂赋钞》初集二卷、二集一卷、《晚香堂文钞》一卷、《晚香堂骈文》一卷、《南华雪心编》八卷等流传于世。刘凤苞是庄子散文研究大家,其所著《南华雪心编》是《庄子》散文研究的集大成之作,代表了《庄子》散文研究的最高成就。早在20世纪80年代,陆永品先生就曾指出其价值:“成就最大,水平最高,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①此书的成就的确引人瞩目。全书以总论、段评、夹注、眉批、篇后总评等多种形式,从字、词、句、段、篇等各个方面对《庄子》进行了赏析,是有史以来篇幅最长,内容最丰富、最完整,最有成就的《庄子》散文评点。本文就其对《庄子》散文的章法结构、笔法特征、审美意境等方面取得的成就作一简要论述。

《庄子》一书环玮洸洋,弘辟深肆,自古以来,号称难读。宋、明时期的治庄者开始尝试着解读《庄子》文本结构,他们通过对文章脉络的疏理发现,庄文看似散乱,实则文脉勾连,一意贯之,前后一体。但这一时期学者们的分析还很简单,缺乏系统。到了清代,受小说、戏曲结构理论的影响,散文研究家对文章的结构理解日益成熟。宣颖以“循其窾会,细为标解”(《南华经解·自序》)②的方法首次对庄文通篇结构进行了剖析,在《庄子》散文研究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他的分析不乏精彩,但亦有很多地方只是浅尝辄止,留有大量空白。刘凤苞在充分吸收前人成果的基础上,将《庄子》散文结构研究推向了高潮。其分析之系统,疏理之缜密,理解之独特,都是史无前例的,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浑然一体的整体结构。刘凤苞极为重视对庄子文章整体性研究。“《南华》内篇为悟道之书,精密浑成,大含元气。外篇尽行文之致,洸洋恣肆,推倒百家。”(《南华雪心编·凡例》)③在他看来,庄文具有严密的逻辑关系,文法周密,浑然一体,结构完美。因此他仔细涵咏,务使文章脉络分明,首尾贯通,充分表现了一个散文研究大家的手笔。他对内篇文章结构的分析尤为突出。如《逍遥游》篇支离曼衍,诡谲变幻,自古难读。刘凤苞在充分借鉴前人成果基础上,做了精辟的诠释:

开手撰出“逍遥游”三字,是南华集中第一篇寓意文章。全幅精神,只在“乘正御辨以游无穷”,乃通篇结穴处。却借鲲鹏变化,破空而来,为“逍遥游”三字立竿见影,摆脱一切理障语,烟波万状,几莫测其端倪,所谓“洸洋自恣以适己”也。……起手特揭出一“大”字,乃是通篇眼目。大则能化,鲲化为鹏,引起至人、神人、圣人,皆具大知本领,变化无穷。至大瓠、大树,几于大而无用,而能以无用为有用,游行自适,又安往而不见为逍遥哉!

显然,他紧紧抓住全文的思想脉络和线索,分析得更浑成,更富有意境和美感,艺术性更强。在庄子散文研究史上可谓独树一帜,水平最高。又如《德充符》篇由几则寓言构成,好似没什么逻辑可言,刘氏却认为:“通体照顾‘德字,却处处借形体有亏之人着笔,追进一层,为全角者加位策励。……一路草蛇灰线,若隐若显,为‘德字遗貌取神,为‘符字立竿见影,摹写入微。”这种看法发前人所未发,极富新见。刘凤苞紧扣全文脉络,对内篇文章整体结构的分析可谓篇篇精彩,令人赏心悦目。可见,他对庄子文章结构的认识已经达到了相当的高度。在他的笔下,庄文浑然一体,构思巧妙的整体结构特点得到了充分的揭示。

其次,布局严密的段落结构。中国古代散文研究家对庄子文章段落结构特点的认识也经历了一个漫长的过程,直到宣颖时才开始注意到这一问题,但他仅对个别段落的层次关系进行了分析。刘凤苞受其启发,认识上有了长足的进步。他发现庄子文章段落不仅结构谨严,布局严密,而且又富有变化,有的首尾呼应,有的疏密相间,有的回环周匝,它们如海上群山,参差错落,殊形异态,结构灵通而天然,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如《大宗师》“子祀、子舆、子犁、子来四人相与语曰”一段,刘凤苞评曰:“以子舆、子来两番议论,勘出知天之所为实义,开首四人相与语,便浑涵下意在内,是一头两脚格局;文势则首尾中间,处处相应,又常山率然之形也。”分析《人间世》篇“叶公子高将使于齐,问于仲尼”一段曰:“‘言者风波两层,遥接‘传言句说下,文法回环周匝,层出不穷”等等。刘凤苞还进一步认识到庄子文章段落又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有机联系在一起,共同构成了文章的整体结构。“分之则烟峦起伏,万象在旁;合之则云锦迷离,天衣无缝”(《养生主》评)。这些认识可谓独到而有创见,反映了作者深厚的理论修养和敏锐的艺术眼光。

从以上可以看出,刘凤苞对庄子文章结构的理解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认识上已非常成熟。经他从整体到局部的逐层分析,《庄子》散文章法浑成、结构谨严的美学特点就完全凸现了出来。

庄子文章极富变化,这是世人公认的。早在南宋末年时的林希逸就认识到庄子“笔端鼓舞变化”(《庄子口义·发题》)④,罗勉道称其“风云开阖,神鬼变幻”(《南华真经循本》序),明人陆西星曰“文字阖辟变化,如生龙活虎”(《南华真经副墨·秋水》)⑤,但他们只限于理论而缺乏具体研究。到了清代,受时文评点的影响,学者们非常重视庄子的笔法,通过笔法的分析,庄子文章善于变化的特点日益显露。林云铭、胡文英、宣颖等人都不乏一些精彩的论述。刘凤苞则在他们成果的基础上,对庄文笔法作了更为完整细致的分析。他认为庄子笔法主要表现出了以下几个特点。

(一)笔法凌空,变化莫测

《庄子》深奥而又隐晦的思想是通过曲折的笔法表达出来的,刘凤苞用“深文曲笔”(《养生主》评)恰当地概括了这一特点。在他看来,庄子曲笔所表现出的最突出的特征即是笔法凌空,变化莫测。这一特点贯穿《庄子》全文,反映在文章的各个方面。从整篇文章来看,庄子运笔常常大起大落,大开大合,无端而来,无端而去,笔势蜿蜒,跳脱无比。这种笔法在内篇文章表现得尤其明显。如《大宗师》篇,他评曰:

细按此篇文法,首段已尽其妙。以下逐层逐段,分应上文,神龙嘘气成云,伸缩变化,全在首尾,若隐若显,令人不可捉摸。此外东云见鳞,西云见爪,作其之而,盘空拿攫,此其所以为灵也。文之伸缩变化,亦犹是焉。此段首提天、人,是龙之森其龙角。末段分应天、人,是龙之掉尾于空中。而女偊以下诸人,或因人见天,或因天见人,或独成其天,或天、人合勘,或以天事补人事之亏,或以人事造天事之极,皆文之筋节,龙之鳞爪也。至于天人一致,形迹俱泯,犹龙之收敛神功,没于清冷之渊,微波不动,此所谓立乎不测,游于无有者也。

文章如龙游云中,蜿蜒盘旋,神首不见,矫变难测。从起承转合的用笔来看,庄子起笔常常破空而来,如飘风骤雨;转接陡起陡落,如虎跳龙卧;结笔斩钉截铁,刚健有力,雄大无匹。这些特点散见文章各处。有的表现在某一段落中,有的表现在某一章节中,有的这一方面突出,有的另一方面鲜明,让人难以捉摸。如析《外物》篇曰:“首段破空而来,陡起陡落,精晰物理人情。从阴阳五行,相生相克,相摩相荡,拉杂写来,一气赶到利害二句。用笔如怒猊抉石,爪痕直透中坚。”起笔与转接非同寻常,变化不拘,莫测端倪。此外,刘氏认为庄子用笔虚实结合,运实为虚,以虚为实,虚虚实实。所有这些特点,使得庄子文章变化莫测,奇诡异常。

(二)参差错落,错综离合

刘凤苞认为,庄子笔法又表现出了差参错落、错综离合的特点。庄子运笔能根据文意的需要,忽添忽减,随手错落,句式长短相间,韵散结合,或抑或扬,层层波折,极富错综变化之美。如评《马蹄》篇:“看他开首取喻,治马连用两折,叠叠归罪伯乐,随手带出植木,却止用一折轻轻抹煞陶匠,文法错综变化,修短浓纤,各臻其妙。下文两个善治,又从旁面极力一扬,文势盘旋飞舞,如生龙活虎,不可羁縻。”评《秋水》篇第五段问答曰:“一路作韵语以尽其致,兼用长短句以疏其气,故音节铿锵,文情宕逸。”另外,从层次段落以及整篇笔法来看,庄子用笔节节相生,层层转换,跌宕起伏,错综离合。刘凤苞认为外杂篇特别是《骈拇》、《马蹄》、《天地》、《缮性》、《秋水》、《至乐》等篇都突出地表现出了此特点。如他在《秋水》篇总论中曰:

《秋水》一篇,体大思精,文情恣肆。开端即借河伯、海若一问一答,层层披剥,节节玲珑。忽而从大处推开,见道之无外;忽而从小处收拢,见道之无内;忽而从小大中生出精粗二意,饶他至精至粗,总是期于有形,不如一并扫却;忽而从小大外添出贵贱二层,任他分贵分贱,究竟未可为常,不如一概浑融;然后归到无方自化,为不为一齐放下,胸中自觉雪释冰消;随又拈出达理明权,天与人妙合无间,更为水净沙明;收处将天人分际,分别出来,罕譬而喻,用三层束住上文,为学道人特进药石。……看他从大处落墨,接连七段文字,洋洋洒洒,如海波接天,浪花无际,却只用“反其真”三字归结通篇,笔力超绝横绝。

文章如波浪滔天,用笔忽起忽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让人目眩,堪称绝妙。其实,在刘氏眼中,庄子以上两种笔法并不是截然分开的,而是交织在一起,表现出了腾挪跌荡,操纵离合,起伏顿挫的特点,使文章摇曳生姿,惊心动魄,具有强烈的震撼力。

从刘凤苞的分析我们不难看出,庄子笔妙如神,他能根据内容和体裁的不同,运用不同的笔法,做到了篇篇变,段段变,句法变,字法亦变,使人如游武夷九曲,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文章波澜起伏,变化莫测,独步千古。

宋明时期的治庄者开始尝试着借鉴诗歌理论来分析《庄子》散文艺术。如南宋人林希逸、刘辰翁等人曾以“妙”、“味”、“画”等传统的诗歌审美范畴来阐释《庄子》,明人释德清更明白地说:“此等文要得其趣,则不可以正解,别是一种风味,所谓诗有别趣也。”(《庄子内篇注·逍遥游》)⑥清代散文研究家受前人启发,认识上更为深入。清人吴世尚曰:“余观《庄子》十余万言,……盖深合乎大《易》尚象之旨,而时出没乎风人比兴之辞。”“易之妙妙于象,《诗》之妙妙于情;《老》之妙得于《易》,《庄》之妙得于《诗》。”(《庄子解·序》)⑦于是,学者们开始自觉地引入诗歌“意境”理论来阐释庄子散文的意境,取得了不少成就。刘凤苞则在前人的基础上进一步拓展并深化了对《庄子》散文意境的认识。他说:“雪心者,谓《南华》为一卷冰雪之文,必索解于人世炎热之外,而心境始为之雪亮也。”(《南华雪心编自序》)心境即文境。在他看来,“一部《南华》,如秋水澄鲜,云影天光,无非化境。”(《寓言》评)这种“化境”主要表现出了以下特点。

(一)空灵缥缈

宣颖是第一个比较全面而自觉地阐释庄文空灵缥缈意境的人,他别出心裁地指出了庄子哲学的最高范畴“道”具有“如凉月空霄,清光满映”的意境(《天地》评),并指出其文境与道境浑同为一,达到了“意愈超脱,文愈缥缈”的艺术境界。刘凤苞受其影响,也极为重视对庄子空灵缥缈意境的阐释。他在《凡例》中就明确地指出:“南华空灵缥缈,绝妙文心”,“《南华》为庄子寓言,有飞鸿戏海、天马行空之概。”(《南华雪心编·凡例》)与宣颖不同的是,宣颖更重视对“道”的空灵意境的阐释,而刘凤苞则对庄子空灵缥缈的文境作了更大的发挥。

在刘氏看来,《庄子》散文整体上表现出了空灵缥缈的意境,但并不是所有的篇章都表现出这一特点。内七篇为“悟道之书,精密浑成,大含元气”(《南华雪心编凡例》),尤其写得空灵幻化,虚无缥缈,而且每篇几乎处处具有此意境。“《南华》本是寓言,将天地间万有不齐之理,铸以洪炉,鼓以元气,精液糟粕一概融化在内,无迹可寻。故其文凌虚独步,超以象外,得其环中。欲从其浑合处窥之,则虚空粉碎,诸天之花雨缤纷;欲从其琐屑处求之,则表里晶莹,大地之山河倒影,千变万化,莫测端倪。”(《应帝王》评)从浑合处来看,如《逍遥游》和《德充符》篇因行文线索忽隐忽显,变化莫测,飘忽异常。《大宗师》篇文章首尾伸缩变化如神龙夭矫空中,嘘气成云,东云见鳞,西云见爪,若隐若显,空灵缥缈,等等。从琐屑处来看,内篇段落、章节也都表现出了空灵缥缈的意境,如《逍遥游》篇首段:“起首鲲鹏对写,破空而来,两‘不知句,在虚无缥缈之间,漾出绝妙文情,便有手挥五弦,目送飞鸿之致。以后撇开北冥,只写南冥,撇开鲲之大,只写鹏之大,层层脱卸,云委波兴。尤妙在正解南冥,突接入《齐谐》二语,与南冥作对偶句法,飞絮游丝,结成一片,奇文妙文,指与物化。随引《谐》言,状鹏力之大,而以‘六月息句顿在中间,闲闲收住,极有匠心。”笔法凌空,如飞鸿戏海,缥缈异常。与内篇不同的是,外、杂篇更多的是某些段落或某些寓言故事表现出了空灵缥缈的特点。如评《天地》“尧观乎华,华封人曰”一段:“此段文情宕逸,精神全在后一段。闲闲写出无心无为之妙。天半朱霞,云中白鹤姿态缥缈欲仙。叙事亦极磊落嵚崎之致。”然而,刘凤苞对《庄子》的阐释并不是以孤立的形式赏析为主,而是始终与文意紧密结合在一起。在他看来,庄子之“道”有“透彻晶莹如玻璃中映丝映发,洞见纤毫”(《秋水》评)的意境,而“道之化境,亦文之神境”(《应帝王》评),因此其文亦“澄澈晶莹”(《天地》评),异常空灵。闻一多说:“读《庄子》,本分不出那是思想的美,那是文字的美。那思想与文字,外型与本质极端的调和,那种不可捉摸的浑融的机体,便是文章家的极致。”⑧刘凤苞正是抓住了《庄子》这一特点,使人们对《庄子》散文空灵缥缈的意境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二)含蓄蕴藉

哲学家们大都认为庄子齐万物,一死生,绝圣弃智,糠秕仁义,否定现实,是个无情之人。清代以来的散文研究家以艺术家的眼光来审视《庄子》时发现,庄子其实是个重“情”之人,其人有着浓郁的诗人气质,其文充溢着强烈的感情。最早提出这种说法的是林云铭,他说:“庄子似个绝不近情的人,任他贤圣帝王,矢口便骂,眼大如许;又似个最近情的人,世间里巷,家室之常,工技屠宰之末,离合悲欢之态,笔笔写出,心细如许。”(《庄子因·读庄子法》)宣颖则认为庄子“明眼慈心”,内心藏着一股强烈的感情,这种感情是悲世悯人之情,是“一幅血泪”。胡文英则进一步总结说:“庄子眼极冷,心肠极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肠热,故感慨无端。”(《庄子独见·庄子论略》)刘凤苞则在宣、胡二人认识的基础上,对庄子的深“情”进行了更加充分的感悟,并对《庄子》由此而形成的含蓄蕴藉、余味曲包的意境进行了详细的揭示。

在刘凤苞眼里,庄子就像一个“侧身天地,独立苍茫”(《达生》评)的诗人,内心充满着“哀怨”“悲凉”之情。这种“情”不是一般泛泛诗人之“情”,而是“另开生面,别有一幅悲悯心肠”(《德充符》评)。在《缮性》篇中他说:“战国时世衰道微,其病皆中于俗学俗思。庄子目击世变,惠此一卷冰雪之文,作中流之砥柱,障百川而东之,真卫道之深心,迫而不能自已也。……怅望千秋一洒泪,可想见其寄慨之遥深矣。”又在《天道》篇中说:“庄子为天下后世深致悲痛,一腔心血,一副眼泪,信手挥来,正和秋夜寒砧,音传空外。”可见,庄子内心充满着一股强烈的悲世之情。这种强烈的感情并不是直接抒发出来的,而是通过诗一般的语言营造出诗一样的意境,含蓄蕴藉地传达出来的。如《大宗师》篇“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一日”一段文字,刘凤苞评曰:“鼓琴而若歌若哭,曲传哀怨之音,却以父母天人,在空中摩荡,亦人穷呼天,疾痛则呼父母之意。无心流露,皆属真情,而终归之于命,断非矫情镇物,强作排解之言。歌诗当不止二句,妙在以‘不任其声二句作省笔,极写其词旨悲凉,听者酸心,不可卒读,似闻三峡猿唬,声未终而泪已沾裳也。文法亦脱化入神,正如岭云欲起,忽被横风吹断,痕迹俱泯。千里来龙到此结穴,文情绵邈,尤觉神传象外,韵溢毫端。”在他看来,此段描写无异就是一首深切哀婉、让人泪下沾裳而又令人回味无穷的优美诗篇,意境毕出。刘凤苞认为庄子最擅长在文章或者寓言故事结尾处低徊吟唱,给人以弦外馀音、余味曲包之感。如《逍遥游》篇庄子与惠子的两段对话,结句都很富有诗意,刘凤苞曰:“末句语尽而意不尽,蝉曳残声,言外领取神韵,无限苍凉。”又如《德充符》篇有这样一段:哀公问仲尼:“何谓德不形?”仲尼曰:“平者,水停之盛也。其可以为法也,内保之而外不荡也。德者,成和之修也。德不形者,物不能离也。”刘氏评曰:“末借水之停,喻德之盛,正是不形妙解。物不能离,将前幅一齐包括在内,反照入江,文心周匝,以后回映前文,闲闲作结,低徊唱叹,余味曲包。”文似无情而情韵弥漫,其情就像一条暗流在文中涌动。庄子善于营造诗境,将其无限悲凉的感情寓于其中,使人听其弦外之音,悠然不尽,其独特的审美效果是其他诸子无法比拟的。

总之,刘凤苞在全面吸收前人成果的基础上,又以自己特有的文采与诗人气质,将《庄子》阐释得波澜壮阔,而又富有诗情画意,代表了《庄子》散文研究的最高成就,即使对于今天的文艺研究者来说仍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参考意义。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李 波(1971- ),文学博士,安庆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主要从事先秦文学教学与研究。

①陆永品.老庄研究[M].河南:中州古籍出版社,1984.187.

②清康熙六十年宝旭斋刊本.以下所引宣氏资料皆据此本.

③清光绪二十三年晚香堂刻本.以下所引刘凤苞资料皆据此本.

④周启成校注.庄子口义[M].北京:中华书局,1997.1.

⑤明正统《道藏》本.

⑥清光绪十四年金陵刻经处刊本.

⑦民国九年刘氏唐石簃刊《贵池先哲遗书》本.

⑧闻一多全集·庄子编[M].第九册.湖北:湖北人民出版社,199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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