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简爱 自卑
摘 要：《简爱》中简爱这一形象一直被视为不甘屈辱、用于抗争的精神典范，这一性格特征征服了无数读者，是一个励志的典范。我深入探究她的内心，却发觉简爱其实是自卑的。
长篇小说《简爱》以起伏跌宕、扣人心弦的情节，热情坦率、真挚灼人的语言，激荡回旋、催人泪下的感情冲突，夺人心魄、撼人灵魂的性格塑造使无数读者手不释卷。作者夏洛蒂·勃朗特是19世纪英国杰出的女作家，马克思曾称赞她为英国光辉一派的小说家。
简爱这一形象一直以来都被人们视为不甘屈辱、追求平等，为维护妇女的人格尊严勇于抗争的精神典范，她虽然家境贫寒，身材矮小，长得又不美，却直爽、单纯、倔强，这种性格特征吸引和征服了无数读者。然而，在这一系列表象的背后，我却要探求简爱内心的自卑层面。
众所周知，《简爱》本就是一部半自传式小说，从某种角度说，简爱的种种经历就是作者夏洛蒂本人的经历。由于早年丧母，夏洛蒂八岁时，父亲便把她们姐妹五个送进了柯万·布列德日孤儿院受教育，这里骇人听闻的教育方式和恶劣的生活条件，使儿童身心都受到摧残，最可悲的是她的两个姐姐玛利亚和爱丽莎都因先后染上肺结核而死在了那里。这一切在《简爱》中的劳沃德公益学校表现出来，而小简爱在那里的朋友海伦·彭斯即以姐姐玛利亚为原型塑造的。另外，夏洛蒂后来当家庭教师的种种经历也与简爱相吻合，夏洛蒂在布鲁塞尔的一所私人学校里爱上了她的老师埃热先生，但埃热是有妇之夫的事实却不允许这段感情发展与延续，因此受到伤害的夏洛蒂便在小说中塑造了一个条件、境遇都与埃热相似的罗切斯特，并最终是简得到了自己的爱情。由此我们注意到夏洛蒂赋予了主人公许多她自己在现实生活中得不到的东西，当然这是作者创作的自由，但其背后掩盖的是什么呢？
在作品中，夏洛蒂让简爱说了这么一段用来追求平等的宣言：“你以为我会留下来，成为你觉得无足轻重的人吗？你以为我是一架自动机器吗？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吗？能让我的一口面包从我嘴里抢走，让我的一滴活水从我杯子里泼掉吗？你以为，因为我穷、低微、不美、矮小，我就没有灵魂吗？你想错了！——我的灵魂跟你的一样，我的心也跟你的完全一样！要是上帝赐予我一点美和一点财富，我就要让你感到难以离开我，就像我现在难以离开你一样。我现在跟你说话，并不是通过习俗、惯例，甚至不是通过凡人的肉体——而是我的精神在同你的精神说话；就像两个都经过了坟墓，我们站在上帝面前，是平等的——因为我们是平等的！”
这两段话是颇值得玩味的，我个人倒觉得从中仿佛可以读出一种酸酸的掩盖在不服气下的自卑心态来。简居然还是把美貌和财富当成了吸引男性的前提，这与夏洛蒂创作简爱这一人物形象的初衷是矛盾的，在勃朗特描绘的王子与灰姑娘的世界中，灰姑娘依然念念不忘自己平庸的外貌和贫穷的地位，看来作者终究还是难以真正冲破传统价值体系和道德秩序的禁锢，她把女性置于“弱者地位”的前提下却大谈特谈平等。可以说，夏洛蒂自卑，简爱随之更自卑。
那么简爱与罗切斯特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呢？通过一些细节我们可以发现，作者是有意给予简“强者”的地位而将“弱者”推向罗切斯特一边的。他们的第一次相见，罗切斯特先生从马上摔了下来，不得不扶着简的肩膀才又回到马背上；他床上的帷帘被“疯女人”点着时，是简及时扑灭了火，救了他一命；梅森来到他家时，罗切斯特先生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全身发抖，并向简说：“简，以前你曾经让我靠着你的肩膀，现在再让我靠着。”
通过这种方式，夏洛蒂想要表现出简与罗切斯特先生的平等关系，想要说明女性并非是男性的陪衬，有时她们也可以是男人们坚强的后盾。但没想到，结果却是她难以把握的，这字里行间中正透露出一种自卑、自叹。
简在舅母家与在劳沃德所受的虐待使她对整个社会充满了一种报复心理，在她与罗切斯特先生的爱情中，作者通过简向上流社会发出了一波又一波的报复。在罗切斯特的舞会上，身材矮小、穿着寒酸的简受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奚落和嘲讽，但最终这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却得到了“王子”的爱情——罗切斯特正式向她求婚了。在得到了这种复仇的快感后，简的心中是无比喜悦的，她证实了罗切斯特的真心后马上同意了他的求婚，并说出“没有人来干涉，先生，我没有亲戚来阻挠”这样的话。是的，简爱在上流社会的领域中战胜了那些有名的太太小姐，这种报复真是痛快淋漓呀！然而灰姑娘依然是灰姑娘，简与罗切斯特订婚后，还是对他们俩人的关系缺乏信心，她明白“社会地位和财富把我们远远分开”，因此，在现实条件无法改变她社会地位的前提下，她只有提笔给远在马德拉的叔叔写信，究其实质，无非是想得到一笔遗产，以弥补她内心的不安，拉近她与罗切斯特先生的距离。在他们的婚礼当天，梅森先生与律师的突然闯入将原有的一切都打破了，一个比社会地位和财产更难逾越的鸿沟摆在了眼前——罗切斯特先生一直有妻子，她是个疯女人，并且一直被关在桑菲尔德庄园的阁楼上。这一突如其来的打击是简爱没有预料到的，尽管后来罗切斯特诚恳地向她表达自己的内心，并极力摆明自己在整个过程中只是家庭利益的牺牲品，但简还是决定离去。在这儿作者写得很模糊，读者不得不提出这样一个疑问：“简为什么一定要离开桑菲尔德呢？”这里有一段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先生”，我打断他的话，“你对那位不幸的太太太狠心了，你谈起她的时候，怀着憎恨——怀着复仇的厌恶心理。那是残忍的——她发疯是没有办法的事。”
“简，我的小亲爱的，你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些什么；你又看错了我；我倒不是因为她发疯才恨她。要是你发了疯，你以为我会恨你吗？”
“我的确是这样以为的，先生。”
……
在这里我们终于觉察出一点端倪，原来在简的内心深处，最使她害怕的是像伯莎·梅森一样被罗切斯特抛弃，她害怕步入疯女人一样的境遇。她一直认为“……要是我忘掉自己……去步那几个可怜的姑娘的后尘，那他总有一天会用现在亵渎对她们的回忆的那种感情来看待我。”归根结底，之所以让她有这样的恐惧，原因依然是“金钱与地位”的差距。另外，简为了掩饰这种内心的恐惧，还毫无理由地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处处把上帝摆在眼前说上一段冠冕堂皇之词，这与小时候那个说“上帝在哪儿？上帝是干什么的？你确信有这么一个叫做天堂的地方，确信我们死了以后我们的灵魂都可以上那里去吗”的简爱简直有天壤之别。这之间的转变似乎有些让人难以接受，我们唯一的解释就是简只是通过这种方式来排解、消减自己对现实的恐惧罢了。就这样，简选择了逃避，选择了离开，不声不响的，如果被罗切斯特发现并深情挽留的话，也许她真的无法战胜自己的“意志”，而甘于做罗切斯特的情妇，整天生活在恐惧中了。
由此我们可以提出，在简的心里，只有经济上的独立和社会地位的提升可以给她获得“平等”的必要资格，只有通过这样的平等，简才能找到信心来克服她多年来一直为之受折磨的自卑心理。因此，当表哥圣·约翰告诉她：她已经获得了为数不少的一笔遗产时，简立刻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发生了改变。“毫无疑问，那好似一个巨大的恩惠，而且不依靠别人是光荣的事——对，这我感觉得到——这个想法使我心里高兴起来。”许多读者认为这是小说中的败笔，觉得这玷污了简作为一心追求平等的独立女性的光辉形象，但实际上，这正是简内心的一个平衡点，因为她有了一份遗产，真正成了一个独立的女人，于是可以自由选择她的道路，听从她自己的心愿，故事才可能继续向下发展。
在分析《简爱》的结尾时，泰瑞·艾格雷顿指出，罗切斯特成了小说最终的牺牲品，不仅把残废的罗切斯特作为对一种社会习俗的牺牲，也是为了简（作者）下意识地为了自己道德的纯洁性而牺牲的。一份小小的财产也许可以帮助她获得一些自信，但依旧无法保障她作为罗切斯特太太的安全感。外表的平凡如同财产的贫瘠，一直是她心头的两根刺。为了使简爱进一步摆脱自卑，夏洛蒂给予了她一笔遗产，但外貌却是难以改变的，因此只好削弱对方，罗切斯特就这样被安排在一场大火中变成了瞎眼断手的残废，而伯莎·梅森也被烧死了，对于简来说的确是“前途一片大好”。果然，当她再次回到桑菲尔德时，对一切现状都十分满意，并满怀深情地对罗切斯特说：“现在我比以前更加爱你，现在我对你可以真正地有用，而以前你却处在骄傲地不依靠别人的状态，除了作赏赐和保护人以外，不屑扮演其他角色。”这时的简爱扮演着情人加慈母的角色，显得又多情又崇高。
面对整部小说我们只能说，夏洛蒂·勃朗特并未给读者带来一个真正的“女权斗士”，多年以来，这个主角一直因为她对独立的强烈追求受到赞扬，但事实上，她又有很强的自卑心理，作家作为现实社会中的一员，终是无法摆脱现实的桎梏，简爱不过是她笔下追求与矛盾的统一体罢了。
（责任编辑：水 涓）
作者简介：赵甜甜，任教于太原大学。
参考文献：
[1] 朱虹：《英国小说的黄金时代》，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7年版。
[2] 张炳隅、顾伟列、翁长浩、楼成宏著，余秋雨主编：《形象与韵律》，百家出版社，1997年版。
[3] 盖斯凯尔夫人：《夏洛蒂·勃朗特传》，张淑荣译，团结出版社，2000年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