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春华 吴超群
关键词:情歌 病仄社会 有欲无爱 自我分裂 精神死亡
摘 要:艾略特是20世纪最伟大的诗人之一,其早期代表作《杰·阿尔弗瑞得·普鲁弗洛克的情歌》开创了英美现代派诗歌的新纪元。普鲁弗洛克作为现代人的代表,在病仄社会里,在冷漠的男女关系中寻求爱情,终因自我的人格分裂而失败,从而揭示了资本主义文明的衰落和西方人精神崩溃的地狱人生。
托·斯·艾略特(1888—1965)是20世纪英美文学史上最重要的诗人。其早期代表作《杰·阿尔弗瑞得·普鲁弗洛克的情歌》(以下简称《情歌》)在主题、风格和语言方面突破了传统诗歌形式,开创了英美现代派诗歌的新纪元。
本诗中诗人实践了自己提出的“非个性化”理论和“寻找客观对应物”的创作手法。“非个性化”是贯穿艾略特一生诗歌创作的艺术主张。在《传统与个人才能》一书中艾略特强调作家的感情经验必须经过一个非个性化的过程,“诗不是表现个性,而是逃避个性”,诗人必须“不断地牺牲自己,不断地消灭个性”,即诗人必须把个人情感转变为普遍性的艺术性的情感,才能进入作品,从而使诗歌表现具有普遍意义的情感,并反映时代风貌。“客观对应物”的理论,即“用艺术形式表现情感的唯一方法是寻找一个客观对应物;换句话说,就是用一系列实物、场景、一连串事件来表现某种特定的情感;要做到最终形式必然是感觉经验的外部事实一旦出现,便能立刻唤起那种情感”(王恩衷,1989:13)。也就是说,与浪漫派诗人直抒胸臆相反,艾略特的作品将主观抒情变为客观象征,用意象、场景、事件、典故、引语等来形象地表达思想感情。
《情歌》以“戏剧独白”的形式,用一个中年男子的口吻讲述了他在短短一个晚上的所思、所见和所为。他用批判的眼光审视了自己平庸的一生和现实的生存状况。现代文明带来的幻灭、焦虑和异化感使生活在其间的人们精神空虚、有欲无情。在诗人笔下,普鲁弗洛克表现了具有普遍意义的情感,体现了“非个性化”理论,成为一代人的象征。而整首诗则表现了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分崩离析、道德沦丧、人格分裂的现实。
一、现实世界的病仄痛苦——西方社会本质
的揭露
社会是人类生活的场所,对人的命运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作者凭借他特有的敏感和洞察力看到“世风日下”的西方社会是人们疏离、绝望、孤独的症结所在。
诗歌一开始就引用了典故——但丁《神曲》中的一段题辞:“假如我认为,我是回答/一个能转回阳世间的人/那么,这火焰就不会再摇闪。/但既然,如我听到的果真/没有人能活着离开这深渊,/我回答你就不必害怕流言。”这是被贬入地狱的吉多站在劫火中对诗人但丁讲的一段话。他认为诗人和他一样不会返回人间,所以才对其讲述了自己在阳世的罪恶。这里,吉多的“表白”和普鲁弗洛克的“独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作者的用意非常明显,即普鲁弗洛克和吉多一样都在吐露真言,进而说明普鲁弗洛克也生活在地狱中,即资本主义社会就是一个活地狱。
普鲁弗洛克向“你”袒露他的真实想法。“那么我们走吧,你我两个人。”“我”不怕你知道我的故事,因为“你”——西方社会中的每一个人——和“我”一样如同是被贬入地狱的阴魂,共同生活在一个没有意义、没有信念的荒原般的现代世界,谁也无法逃脱。“正当朝天空慢慢铺展着黄昏,好似病人麻醉在手术桌上。”在此作者交待了人物的生活环境,这是一个既非黑夜,又非白昼的昏黄的世界。“好似病人麻醉在手术桌上”,麻醉的病人思想混乱,无法行动。接着作者又把空气中弥漫着的沉闷的,夹杂着尘土和烟灰的黄色雾气浓缩为一个意象———懒猫,它行动迟缓、探头探脑、鬼鬼祟祟,最后竟蜷缩在房子一角睡着了。病人和懒猫的意象象征着生活在死气沉沉的时代和社会中的“人们”也丧失了能力、意识和个性,处于半生半死的状态。
随着主人公的步伐,高楼大厦的后面展现了这样一些场景:“通夜难眠的廉价客店”、“半是冷落的街”、“满是锯末和牡蛎壳的饭馆”、条条街道像进行“一场用心险恶的冗长的争执”以及琐碎无聊的人声。这些“客观对应物”多角度展现了肮脏丑陋的现实世界。在这样的舞台上也只会产生精神瘫痪的灵魂。
普鲁弗洛克属于并了解由上流社会人士组成的客厅世界,“因为我已熟悉了他们的一切,熟悉了她们的一切……/熟悉了那些黄昏、早晨和下午,/我已用咖啡匙把我的生活量出”,“用过茶水、点心、冰淇淋后,/……/在瓷器中间,在你和我的一切交谈中间,/是不是值得带着一个微笑/……”在此诗人客观冷静地描述了在毫无实际价值的高谈阔论中,西方人失去了目标、真理和时间的急迫感。认为总会有时间去准备一副虚假面孔,去谋杀,去创造,去从事无聊的日常交往,在盘子上提出又放下一个问题,在吃茶点之前犹豫、幻想和修正。空虚、无聊、慵懒的人生的描述,同时也反映了诗人厌恶、无奈的心情。
这是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现代西方世界,无论自然环境,还是人类社会,都阴沉、肮脏、灰暗、腐朽;人们意志薄弱、失去信念与信心,衰朽颓废、虚无没落。
二、欲望男女的爱情缺失——人际关系的
疏离
爱情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之一,是世界和谐共处的基础。在以往的爱情诗中,男女都是互相吸引充满情与爱的。然而本诗虽名为“情歌”,作者却一反常态没有描写爱情的柔情蜜意和对其的憧憬与赞美。因为在荒原般的现代西方社会中,精神受摧残、心灵绝望的男女之间只剩下欲望而无爱情,相互疏远并且排斥。作者特意选取爱情——这一人际关系中最基本、最重要的关系模式来揭示现代人际关系的危机。
《情歌》描写了普鲁弗洛克受压抑的原始欲望。黄色烟雾的弥漫代表着他性意识的膨胀。而像猫一样鬼鬼祟祟雾的行动,则将他的性冲动进一步形象化了:落、包围、摩擦、舐、徘徊、溜过、跳、蜷起等都是类似性行为的意象,展示了掩藏在普鲁弗洛克内心深处的与异性接触的渴望。他急切地想去夜访就是想将性意识从受压抑的状态中解放出来。
主人公“走过狭窄的街道,看到孤独的男子只穿着衬衫倚在窗口,烟斗里升起缕缕白烟”。这难道不是自己孤独寂寞状态的写照吗?性欲萌动、跃跃欲试的他又忧心忡忡。“在客厅里女士们来回地走,/谈着画家米开朗基罗”。米开朗基罗是诞生于历史上富有创造活力的文艺复兴时期的伟大艺术家。那些上流社会的女人其实并不真正了解艺术,但是在崇尚浮华的社会氛围中,她们虚伪、附庸风雅。(她们)“胳膊上戴着镯子,白而袒露”,“或轻放在桌面上,或裹在披肩里”,一副淑女模样。“胳膊”、“白而裸露”等这些意象无不让普鲁弗洛克想入非非。然而“灯光下,淡褐色的汗毛茸茸”又让“我”退却。因为“淡褐色的茸毛”暗示了人所固有的兽性和难填的欲壑。此刻,彰显欲望的意象却使普鲁弗洛克充满了惊恐。在此作者用反讽的手法将“真正”的胳膊与想象的胳膊进行对照,象征性地揭示了“客厅世界的真面目”。
伟大的米开朗基罗使平庸的普鲁弗洛克相形见绌。她们用尖刻挑剔的目光审判普鲁弗洛克。虽然他穿着“晨礼服,领子坚硬地顶着脸腮, / 领带华丽而不耀眼,并用一个朴素的别针别住”,但他知道她们一定在嘲笑“他的头发变得多稀疏啊!”“他的手臂和下肢真瘦啊!”“秃顶”和“瘦弱四肢”均是男性生命力衰弱甚至性能力衰减的征兆。充满原始欲望的女士们的目光像别针一样把他“平平地结结实实地钉住,钉在墙上”,使他“痛苦地扭动”,无法获得自由。“谈论米开朗基罗”的声音,“一言定终身”的目光,无不使普鲁弗洛克无奈沮丧、惊恐。“当你在她身边把枕头枕好”时,她却说“我完全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完全不是”。枕头是一个强烈的性爱意象。在爱人身边放好枕头暗示了男女之间的融合、心灵的相通。在艾略特的作品中性爱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两性的和谐象征着社会的和谐、发展和进步。但缺乏爱情的欲望使得现代人无法沟通和融合,性爱的失败使得普鲁弗洛克受压抑的欲望和冲动只能在地狱般的社会中受煎熬并发出痛苦的呻吟。人际关系的隔膜与疏远使得现代人陷入困境,因而无法创造积极、健康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