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海明威 女性形象 完美 反叛 中性化
摘 要:作为“迷惘的一代”的杰出代言人,海明威在美国文坛上的杰出地位和对世界文学的卓越贡献毋庸置疑。学术界一致认可海明威塑造了众多打不垮的“硬汉”形象,但对他作品里的女性形象褒贬不一,众说纷纭。依据文本,深入挖掘,全面解读,可以发现海明威具有强烈的女性意识,真实而形象地记录了那个时代女性的精神状态和生存状况,其作品中既有完美的女性形象,又有反叛的女性形象;既有中性化女性形象,还有升华的女性形象。
厄内斯特·海明威是20世纪最有影响的美国著名作家之一,“迷惘的一代”的杰出代言人。他的作品不仅在思想艺术上和审美艺术上颇具魅力,更以简洁流畅、含蓄象征的语言艺术风格独树一帜。海明威在世界文坛上的杰出地位及其对世界文学的卓越贡献早已是不争的事实。尤其是他笔下的“硬汉”形象,已经成为一种人类情绪和精神的符号。他特别喜欢选择斗牛士、拳击家、猎人、士兵、渔夫作为作品中的主人公形象,这些形象在充满扭曲和痛苦的现代世界中,为了保持个人的尊严与荣誉,与命运、孤独、失败和死亡做着勇敢和顽强的抗争,在逆境中显示出一种打不垮的风度。在诸多文学阅读和批评中,“硬汉”形象与海明威本身发生了一种渗透与融合,逐渐成为一种先验的主观意识,以至于人们一谈到海明威就习惯地联想到他的硬汉形象,甚至单纯地将他作品中的主人公归结为一种粗犷的男性生理存在物,而忽略了他作品中蕴含的更广阔的情感世界。然而,海明威作品中的女性形象却日益成为评论界关注的焦点,以埃德蒙·威尔逊为代表的评论家以海明威作品中多为“硬汉”主角而指责海明威是歧视女性的“男性沙文主义猪猡”,他曾写道:“在《弗朗西斯·麦康伯短暂的幸福生活》和《乞力马扎罗的雪》以及《第五纵队》中的情感主要是一种越来越强烈的对妇女的敌对意识。……海明威的作品一直具有这种倾向。”①一些研究者王亚平(2004)、郑汉生(2003)和李小园(2004)对海明威笔下的女性形象简单地划分为“天使”和“妖女”两种对立的类型,但这种认识有失偏颇。随着对作品的不断挖掘与解读,我们开始关注他所创造的有限的世界中包含着更为丰富的精神内涵,不再单纯地把女主人公看作是男性主人公的陪衬或对立面,而是将她们置于社会的大背景中来解读,我们发现海明威具有强烈的女性意识,真实而形象地记录了那个时代女性的精神状态和生存状况。本文主要从完美、反叛、中性和升华四个类型较为客观、公允、全面地探析海明威作品中的女性形象。
一、完美的女性形象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第一次女性运动达到高潮,越来越多的妇女拥有选举权和受教育权,妇女就业增加,经济独立。20世纪20年代“格林威治村思想”风靡美国,主张“男女平等”,妇女和男人一样装束、行事。海明威认为妇女的解放不必与男性形成对立,他渴望建立一种基于相互理解、相互信任、相互支持和相互仰慕的男女互补关系。因此,海明威塑造了一类美丽、善良、勇敢、奉献的“天使”般的理想的女性形象:《永别了,武器》中的凯瑟琳、《丧钟为谁而鸣》中的玛丽亚、《伊甸园》中的玛丽塔等。
《永别了,武器》是以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意大利为背景,描写了战争如何毁灭人的意志,扼杀人的爱情,谴责了战争中人与人之间无谓的相互残杀。在这样荒诞而又疯狂的战争环境下,海明威塑造了一个理想的女性形象,一个天使般的女人——凯瑟琳。凯瑟琳是海明威作品中最温柔、最善良、最浪漫而最勇敢的女性。她是一位年轻漂亮的英国护士,与未婚夫订婚八年未能成婚,而未婚夫最终被战争吞噬,凯瑟琳处于深切的悲痛之中。因为战争前她保守的传统观念,“未能给未婚夫他应该得到的东西”,使他们的爱情留下了无法挽回的遗憾。从小说的前几章可以看出,凯瑟琳的生活阅历和爱情阅历都比亨利丰富。她在和亨利的恋爱中表现出的极度温顺无私并非因为她无知或缺乏独立性。正如亚瑟·沃德霍恩指出的:“她的温顺是对她的第一个爱人的死亡的反应,也许是一种过度的反应。”②因此,她一旦爱上亨利,就绝不会重蹈覆辙,加倍珍惜这份爱情,体现了她在爱情上的成熟与忠诚。亨利起初并不认真,只是同她逢场作戏,凯瑟琳以真诚无私的爱打动了亨利,使他从一个游戏人生的爱情玩家变为一个一往情深的忠诚恋人。从这个意义上说,凯瑟琳也同海明威笔下的硬汉们一样,是面对困境不屈不挠进行斗争的勇者,也是人生战场上的胜者。亨利希望通过合法的婚姻形式来确保他们爱情的未来,而凯瑟琳最珍视的是真爱,婚姻无法保证他们永远相爱,尤其在战争期间。然而,人可以在爱情中找到生活的意义,却无法在爱情中获得永生。凯瑟琳想方设法避孕,但最终掉入了“生物陷阱”,因分娩大出血而死在手术台上。她在死亡面前表现出的勇敢和镇静诠释了海明威的“硬汉”形象:“一个人不是生来要被打败的,你尽可以把他消灭,但就是打不败他。”凯瑟琳这一形象集多种美德于一身——对爱情的无私与奉献,对人生的深刻感悟,对战争的清醒认识,在死亡面前的勇气,这一切使她当之无愧地跻身于海明威笔下硬汉们的行列,也是海明威精心刻画的最完美的女性形象之一。
长篇小说《丧钟为谁而鸣》是一部以西班牙战争为背景的杰出的反法西斯小说,集中描写了在游击队据点三天三夜的活动。小说女主角玛丽亚是一位坚强、忠贞的女性。她在战争中遭遇了父母惨死,以及自己被法西斯分子凌辱的厄运。当游击队最初发现玛丽亚时,“她很不正常……一句话也不肯说,一个劲地哭。要是谁碰她一下,她就会像一只浑身湿透了的狗儿,抖个不停。”③玛丽亚虽遭凌辱,失去贞操,但表现出的大无畏精神令人钦佩。虽被剪掉长发,不但不认为是耻辱,而是一种光荣。在乔丹的心目中,玛丽亚的精神是完美的,她给予乔丹的是怡然和快乐。与玛丽亚在山上度过的三天是乔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因为玛丽亚给他带来了朝气和活力。他们的爱情虽然短暂,但却是永恒的。这不仅仅是性爱,而且是灵魂与肉体、爱情与责任的融合。正是玛丽亚的爱让乔丹意识到爱情与革命、生与死、个人幸福与人类命运的关系。所以,最后乔丹安排玛丽亚跟大部队走,而自己单独留下来完成炸桥任务。正是他们之间的高尚无私的爱情使乔丹保持着重压之下的优雅风度,勇敢地面对灾难和死亡。总之,坚强而忠贞的玛丽亚是海明威笔下另一位理想的女性形象。
二、反叛的女性形象
以前的评论往往把《太阳照样升起》中的布莱特、《伊甸园》中的凯瑟琳、《弗朗西斯·麦康伯短暂的幸福生活》中的麦康伯夫人等女性称为“妖女”,认为她们道德沦丧,不合传统,诱惑男人,对男人的主体位置起破坏作用。其实,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女人受“男女平等”思想的影响,冲破传统伦理的束缚,闯入传统的男人活动范围。海明威对这类新女性叛逆的生存状态作了理性的审视和真实的刻画。
《太阳照样升起》集中反映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一代青年的思想和道德危机,表现他们内心的苦闷与迷惘,被称为“迷惘的一代”的代表作。小说塑造了反叛的新女性形象布莱特。在战争中,她当过护士,亲眼目睹了战争的残酷,战争夺走了她第一个真爱的人,又使她的第二任丈夫精神濒临崩溃。布莱特与男主人公杰克在精神上是相爱的,但杰克却因在战争中丧失性爱能力而无法与之结合,极度的空虚使她不断寻求与男人的爱欲,这让杰克感到痛苦,但最大的痛苦是来自战争留下的伤痛,是战争使他作为男人的生理存在遭到了彻底的否定。无论在心理上还是精神上,布莱特都受到了极大创伤。为了解脱痛苦,布莱特表现得勇敢而叛逆,她装束大胆,穿着质地轻柔、曲线毕露的短裙,坦然闯入公共场所,在酒吧里酗酒调情,参加巴斯克人的节日狂欢,在潘普洛纳看斗牛,到处寻欢作乐,过着声色犬马的生活。抛弃了传统女性角色的布莱特依然是一位很有个性、极具魅力的女性。小说中的男性人物无一例外地迷恋布莱特。科恩被她的美丽所打动,整天围着她转;坎布尔内心极其痛苦,每天喝得烂醉,期望她再次回到他身边;戈顿虽未明确追求布莱特,但对她赞不绝口;用金钱换取爱情的老手米皮普勒斯,竟愿出一万美元引诱布莱特去度假;罗迈洛也爱上布莱特并想与她结婚。面对众多追求者,她充分释放她的社交能量和性魅力,周旋其中,并公开表示不放弃任何一个,从而增了她对感情的选择机会。她的所作所为在很大程度上是对她所受痛苦的报复,正因为她不是逆来顺受,她的个性鲜明,却得了个“一个没有女人味的女人”④的恶名。这仅是一种偏见。海明威把她当作了新女性的代表,通过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海明威清楚地传达了他对新女性的同情和支持。布莱特的行为举止,既是新女性对社会的反叛,同时也是“迷惘的一代”的女性寻求解脱的方式。
三、中性化的女性形象
关明孚(2005)分析认为海明威在生活中偏好中性打扮的女性,并欣赏独立、自主的中性化性格的女性。海明威的母亲性格强硬,做事独断,充满男性特征。幼年的他曾被父母装扮成女孩,造成心理上性别混乱。美丽、温柔的初恋情人阿格尼斯对海明威的拒绝,是一种令他刻骨铭心的伤害,可能让他对女人产生心理障碍,使他的喜好滑向中性化的女性。海明威的前两任妻子结婚前都是同性恋者,他的恩师特鲁德·斯泰恩也是女同性恋者。20世纪初主要以性解放和外表叛逆为特征的“新女性”出现了,整个社会大环境对他的女性观也有很大影响。所以,一个个个性鲜明的中性化女性形象出现在海明威的作品中:《伊甸园》中的凯瑟琳、《永别了,武器》中的卡萨玲、《丧钟为谁而鸣》中的比拉尔等。
在《伊甸园》中,大卫的妻子凯瑟琳中性化形象尤为突出。她剪完短发高兴地说:“这就是个惊喜。我是个女孩,但现在我又是个男孩。我可以做任何事,任何事,什么都能做。”⑤随着她的头发颜色和长短的改变,她的举止行为和思维也随之发生巨大变化。她不满足于男女权力分配,希望可以分享并全部占有男人的特权,将道德伦理统统抛诸脑后,进入了一种完全的堕落状态。在做爱时与丈夫调换角色,还竟然为丈夫安排了另一个女人玛丽塔。她找女朋友,做事随意大胆,具有明显的同性恋倾向。因此在性取向和做事态度上,她表现得趋向于男性;在处理和大卫的婚姻关系时,强烈的妒忌心又使她趋向于女性。因此,从外貌到心理,她都是一个中性形象。
《永别了,武器》中的女主人公卡萨玲的形象也是中性的。卡萨玲身上兼具了女性的特征:蓄长发、美丽、温柔、恭顺,一切以亨利的意见为主,为了亨利而承受孕育之苦,为了亨利而饱受颠沛流离、担惊受怕之折磨,但她无怨无悔。但即使这个女人味十足的女性也有中性的一面。卡萨玲不经意地对亨利提起想剪短发,“我把我的剪短,那么我们俩就一模一样了”⑥。头发虽没剪短,言谈举止表明她的潜意识里拥有对中性的渴望。卡萨玲终因骨盆狭小难产而死,孩子也夭折了。生育后代是女性所特有的能力与特征,她先天的生理缺陷使她不能以百分之百的女性形象出现,从这一角度来说,卡萨玲的形象也属中性。
《丧钟为谁而鸣》中游击队长的妻子比拉尔外貌上虽具女性特征,性格方面表现出明显的男性化特征,她是一个坚强、勇敢、有斗志、有主见的妇女,与懦弱、胆怯的游击队长形成鲜明对比。同伴评价比拉尔“有点儿野”,她自己也承认“我换成男人准是条好汉”。比拉尔身上女性温柔的缺失和男性刚强的显露使她具有了中性特征。
四、升华的女性形象
《老人与海》是海明威的代表作之一,于1954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书中没有一个女性角色,所以某些评论家认为海明威只关注男性世界,漠视女性世界。其实,通过对大海形象的分析,我们发现海明威笔下的大海是女性形象的升华。
《老人与海》通篇贯穿着大海的形象。大海是桑提亚哥老人赖以生存的物质世界,是他生活的全部内容。大海是女性的,自身蕴含着大量的生殖力和可能性,所以她才为老人准备好一条巨大无比而又神秘的大鱼,为他提供了展示其勇气和毅力的场所。黎小冰(2008)分析认为在老人心目中,大海像艳丽丰盈的女人一样诱人,是他生命的依托。老人已经老了,他没有妻子、没有孩子、没有财产,让他魂牵梦绕的是大海。大海珍藏着老人美好的回忆:“他梦见小时候见到的非洲,长长的金色海滩和白色海滩,白得耀眼,还有高耸的海岬和褐色的大山。他如今每天夜里都回到那道海岸边,在梦中听见拍岸海浪的隆隆声,看见土人驾船穿浪而行。”⑦大海风和日丽时纯洁而宁静,恶浪滔天时暴躁而任性。老人把大海当成了亲昵而又善变的情人:“她有爱有憎,如果她有时候撒性子,甚至恶作剧,那是她无法控制自己性情的缘故;正如月光媚惑女子,月光也能媚惑海洋。”⑧大海又像母亲一样温柔宽广,是万物的衣食之源,更是万物的精神依归。大海还是老人的神祇:“天快黑之前,小船经过一段海面,这里密密层层的马尾藻连成一大片,顺着轻波温柔地起伏。老人觉得那黄缎子被下,海之女神正沉醉于爱情中。”⑨大海是至高无上的造物主的象征,变幻无常,至高莫测,蕴藏着勃勃生机,拥有无限的生命力。她的宽广足以使老人驶入体验未知的现实奥秘的领域,她的浩大足以允许老人生活在永恒之中!海明威在“大海”身上寄托了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所有向往:既是情人,又是母亲;既是女妖,又是女神;既是灵魂的归宿,又是童年的家园。这是海明威笔下女性人物从未有过的境界。
对海明威的作品进行细致、深入的挖掘和全面、公允的解读之后,我们发现海明威具有强烈的女性意识,他立足于现代文明的角度来审视女性的独特地位,以探针似的笔触深刻剖析了女性的心灵世界,记录下她们的爱与恨、痛苦与欢乐、迷惘与困惑,塑造了一系列个性特征鲜明的女性人物形象,创造了一个与他人迥异的女性世界。
(责任编辑:古卫红)
作者简介:高合顺,青岛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中西语言文化比较、英美文学、英语教学法等。
①Edmund Wilson, The Wound and the Bow, Seven Studies in Literature, Boston: Parrar Straus Cirux, 1978, P193.
②Arther Waldhom, A Readers Guide to Hemingway, New York: Farrar, Straus & Girous, 1972, P123.
③⑤⑦⑧⑨ 海明威著,王秀珍译:《海明威文集》,时代文艺出版社,1995年版,第524页,第289页,第9页,第11页,第30页。
④Hemingway, The Odore Bardack. Hemingways Women in Earnes, Chelsea House Publishers, 1985, P12.
⑥ 海明威著,汤永宽等译:《永别了,武器》,浙江文艺出版社,1991年版,第239页。
参考文献:
[1] 王亚平:《论海明威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江西农业大学学报(社科版)》,2004年第2期。
[2] 郑汉生:《海明威的女性意识及其女性人物形象》,《求索》,2003年第2期。
[3] 关明孚:《海明威笔下的中性女性形象》,《沈阳教育学院学报》,2005年第4期。
[4] 黎小冰:《人性的深海——也谈海明威笔下的女性人物形象》,《阴山学刊》,2008年第1期。
[5] 李小园:《海明威的女性意识》,《浙江省委党校学报》,200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