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词:曹丕 《丹霞蔽日行》 生命 情怀
摘 要:《丹霞蔽日行》体现了曹丕基本的诗歌风貌,再现了诗人真实的情怀。基于对生命意识的觉醒与反思,诗人对其他生命投去关怀。尽管关怀中有悲情,但那是成熟生命反观自然生命得失的必然结果。读此诗,纵观曹丕的人生作为,有感于生命在觉醒中痛苦,而必定在苦难中崇高。
曹丕是建安时期一位成绩斐然的诗人及文学家。今存诗40余首,乐府诗22首,其他诗19首。曹丕在文学史上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这取决于其非凡的文学作为。具体来说,他的文学成就主要体现在:以太子、君王的身份成为成就建安诗坛繁盛景象的中心人物之一;以文学批评家的眼光与作为,开创了文学自觉的新时代;创造性地拓宽了诗歌创作的样式,成功完成了文人七言诗的创作,而其《大墙上蒿行》又开创了长篇杂言乐府的新篇章。王夫之评此诗曰:“长句长篇,斯为开山第一祖。鲍照、李白,领此宗风,遂为乐府狮象。”
然而,曹丕文学上的成就远不止此。上述列举均为外延上的贡献与突破。而曹丕诗歌内在品质的力量也不容忽视。读子桓诗句,常常在不经意中生发梗骨难释之情。大自然的永恒深沉与个体生命的短暂微浅,常常构成一对震撼灵魂的物象与情结。人类的作为在彰显天地伟岸的同时,又展示了人类精神的崇高与行为的壮美,而心灵的善感又为生命有机体的无力把握平添些许悲情。《丹霞蔽日行》就是这种情怀抒发的佳作。
《丹霞蔽日行》在曹丕诗歌中并不为人重视,在历代关注曹丕诗歌的批评家那里绝少提及。除清代王夫之外,对这首诗无任何评述。但是,不关注并不意味这首诗的分量不足,不评述也不说明这首诗无可圈可点之处。笔者以为,这首诗景象阔大,意象幽邃,上贯皇天,下览谷物,实为曹丕乐府诗之佳作。王夫之评此诗说:“谋篇之洁,蔑以加矣。遂尔前有万年,后有百世。”此语尽管有偏爱之嫌,但也足以说明这首诗非等闲之作。全诗如下:
丹霞蔽日,采虹垂天。谷水潺潺,木落翩翩。孤禽失群,悲鸣云间。月盈则冲,华不再繁。古来有之,嗟我何言。
“丹霞蔽日,采虹垂天。”从仰观苍天领起,说明了作者具有非凡的胸襟。天在古人眼里,是绝对的权威。古人在天面前总是小心翼翼,垂首恭足以示敬畏。在敬畏中获得天的怜惜,以讨得生存的方便。而曹丕此处颂扬老天不卑不亢,以欣赏的姿态表达敬慕之意。看得出来曹丕在心理上有与天相同的优势。“丹霞”、“采虹”固然使天的面貌绚丽夺目,威仪四方。但是在这里它只是作为观赏对象存在,而观赏者的魄力与气度才是天地的最动人处。“谷水潺潺,木落翩翩”,这里从对上天的颂扬转向对天庇护下的万物的关注。“潺潺”、“翩翩”本身就有很浓的感情色彩,因为中国的文字单字相叠便有了喜爱的意味。“谷水潺潺”,流动的是生命的喜悦,而“木落翩翩”则舞蹈的是美丽的零落。因为“木落”意味死亡,而“翩翩”是一种轻快的舞姿。木叶以舞者的姿态谢世,给大自然平添了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只有大爱才有大悲,只有热爱生命才懂得珍惜生命。曹丕的可贵之处在于常常以智者达者仁者之敏悟,对各种生命投去细微的关怀,而这种关怀常常基于人文意识的觉醒,出于生命意识的深刻与反思。因此,上述写景之句因“木落翩翩”而带上了浓郁的情感,只是这种情感的渗透平易而自然,尽得“风雅蕴藉”之韵味。“孤禽失群,悲鸣云间。”读此句使我想起王夫之的一句话:“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这是典型的以乐景写哀之句。“丹霞蔽日,采虹垂天”,可谓华章异彩,辉煌壮丽;而“谷水潺潺,木落翩翩”,既有大自然息息相生的关爱,又有生物委以大道的怜惜。这期间世界的常态应是众生齐聚,和乐融融。不料却是失群之禽,云间悲鸣。这只孤禽因背景的宏大更显其孤与悲。笔者以为,这只孤禽应是鸿鹄。因为有语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能摩天擦云者,非鸿鹄乃谁?鸿鹄乃翔者之王,志向远大,志气冲天,不料却遭失群之苦,历孤游之险。云间悲鸣,既是孤禽的不幸,也是天下各种非凡生命的失路之悲。此句立意高远,展示生命的不屈不挠;意味深邃,暗示成就生命终极意义的就是暗礁与险滩。人生的意义就是逆流而上,阻力越大,越见其品质的坚韧与力量的魅力。也使各种生命最终有了质的分别与轻重的差异。“月盈则冲,华不再繁”不只是一个简单道理的说明,更是一种物我相通的顿悟。“月盈则冲”是为了衬托人的悲欢离合;“华不再繁”也得意于“恐永不复得为昔日游也!少壮真当努力,年一过往,何可攀援”的无奈。盛筵难再,时不我待,人生转眼即逝,尽述乐极生悲之叹。最后,曹丕也知道这种永恒的嗟叹古来有之,亘古难释,还能说些什么呢?这就是一个公子、太子、王者的胸怀与情感,既临视天下,又伤情于中,继而发言为诗。那么具体说来,这首诗还包含了曹丕怎样的情怀呢?
一、帝王情怀。《丹霞蔽日行》可以和曹丕另一首《芙蓉池作诗》互为印证。因为两首诗之间有许多相同之处。《芙蓉池作诗》有“丹霞夹明月,华星出云间”。陈祚明读此诗评曰:“丹霞一绝,直书即目,自有帝王气象。”帝王气象来源于帝王情怀,若无此等情怀,哪来帝王气象?通常以为,曹丕作为一代帝王政治建树远逊于文学建树。但笔者以为这是历史事实,并不是生命事实。也就是说不等于曹丕生命基因中缺少优化的政治细胞。只是这种政治细胞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能够充分激化,释放绝对的能量,达到预期的效果。原因不是单一的,但就可用时间来说,也不足以成就其政治功德。《魏书》记载曹丕:“年八岁,能属文。有逸才,遂博贯古今经传诸子百家之书。”曹丕从八岁算起到称帝(195-220),其文学生涯是二十余年,这个时间足以成就一位天赋卓绝的文学家;而其帝王生涯仅六年之余(220- 226),短短时间要在百废待兴中有所实现,谈何容易!但是,没有帝王业绩并不等于没有帝王气概,曹丕诗歌中特有的帝王情怀与形象,一方面丰富了诗歌的内涵力量;另一方面,也使他政治家的形象借助诗人的作为变得有迹可寻。
二、生命情怀。关注生命、尊重生命是魏晋时期人的自觉的一个重要方面,是魏晋文人普遍的人生感受与心理认知。“以人为本”在这个时代彰显端倪。曹丕是最杰出的代表。生命情怀是这个时代交响乐中最动人的华章。那么,引发生命情怀的诱因是什么呢?叶嘉莹先生说:“诗的感发的生命有两个来源,一个是自然界给你的感动,一个是人事界给你带来的喜怒哀乐和悲欢离合。”通常以为“诗穷而后工”,一个人受到的打击越大,挫折越多,诗歌的生命动力越强,文学的成就也越大,比如李煜等。但是也有例外,像曹丕,人事界并没有致命的打击,诗歌的意蕴同样深厚,感人的力量同样强大,何以如此?这就是自然界与生命互动中生发的哀与乐、喜与愁。我仍以《芙蓉池作诗》说明之。“丹霞夹明月,华星出云间。上天垂光彩,五彩一何鲜。”尽管这几句与《丹霞蔽日行》开头的意境不完全相同,遣词造句也有区别,但其传达的意绪与接受的信息大体相同。一派喜气洋洋、鲜艳生动的生命之光传输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世界的情绪应该是随着五彩的光环跳跃而欢呼。不料乐极生悲,反而坠入了“寿命非松乔,谁能得神仙”的悲哀之中。良辰美景因个体生命的无力把握,反而成了催化生命悲情的本质原因。一切美好的事物既能激发生命的热情,又能导致生命的危机,真正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在曹丕的诗文中从快乐的巅峰跌落已属常态。只是《丹霞蔽日行》含蓄蕴藉,不像《芙蓉池作诗》那样“直书即目”罢了。因此,生命情怀说到底是一种最本初的人文关怀。一方面,对人在大自然中的位置开始深入的思考;另一方面,生命本身对其享有者有了新的意义。即生命不易,要尊重生命,善待生命。而尊重、善待的方式方法不尽相同。曹丕的“遨游快心意,保己终百年”貌似消极,实则是把握生命、善待生命的真实表达,也是最朴实的人生观。在人的觉醒初期,这种人生观应该是积极的。
三、终极情怀。读曹丕诗歌,情绪的周期往往是振奋—沉落—昂扬。陈祚明说“《芙蓉池作》是建安正格”,不无道理。建安文人总体来说人生态度是积极昂扬的,乐观向上的;人生理念是建功立业,奋发有为。因此,曹丕的诗的终极情怀与建安士子们一样终归于昂扬。因此,尽管《芙蓉池作诗》有“寿命非松乔,谁能得神仙”的哀叹,陈祚明还是把它定位为“建安正格”。是的,曹丕尽管在酒酣耳热之际,在良辰美景之中,常常有“人生居天地间,忽如飞鸟栖枯枝”的叹息,在木欣草荣之际,有“月盈则冲,华不再繁”的惋惜,但这是成熟的生命反观自然生命时所必然产生的一种情感状况。但它终究是一种情绪,是一种生命运动过程中的波折而已。它不是人生态度,更不是生命的终极意义。因此,他仿佛在极力放纵自己“遨游快心意,保己终百年”,其实最大的人生理想却是济世救民,最大的精神支柱是著书立说。前者增强了生命的密度,后者延展了生命的长度。“荣辱止乎其身,未若文章之无穷”,这是曹丕终极情怀的智慧理念,而我们也从曹丕的理念与作为中,获悉了一种生命价值的智慧定位。
作者简介:刘晓莉,文学硕士,铜川职业技术学院语言艺术系副教授,主要从事汉魏六朝文学研究。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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