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博 陈胜前
过去的人们在遗址上不只是生活、抛弃物品、建筑房舍,他们还与周边的景观相互作用、相互影响。景观考古学就要研究遗址周围的情况。若只把遗址看作地图上有限的圆点,信息量有限,而结合景观考古学来思考则要有意义得多。考古学家以多种多样的方式理解景观:第一,景观是一系列经济资源,或是遗址资源域/利用区域分析;第二,景观是社会的反映,这与复杂社会及国家的形成理论相关联;第三,景观是文化意义系统的表达,“景观”有两重含义,它不只是土地,还包括人们怎么看或精神上如何构建它。(【英】科林·伦褔儒、【英】保罗·巴恩主编,陈胜前译:《考古学:关键概念》,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2012年)
理论上说,景观研究跟考古学研究一样古老。文艺复兴见证了研究过去的考古学的兴起,同时也看到景观分析观点的出现,人们开始注意到古代遗迹的特征。例如,这种分析景观的方法用于新的调查技术以及当时的地图制作之中。16世纪到18世纪的学者就是这样,把我们现在称之为考古学、历史学与制图学等的诸要素结合起来,用于记录地形。(《考古学:关键概念》)早在19世纪后期,皮特里弗斯在英国Cranborne Chase地区的考古工作就已经注意到将考古发掘的成果置于一定区域性的复杂文化和生态环境背景中考察。最早在理论上对景观考古学产生影响的是20世纪60年代的人文地理学,因此早期考古对景观的研究更关注人地关系。从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开始,随着后过程主义考古学的兴起,景观考古学在理论和方法上都迅速地成熟起来,将景观看作是人类社会关系构成和运作的空间载体,并且在个体重复性的社会实践中不断被赋予具体的文化意义。进入20世纪90年代,随着现代信息技术、空间技术和计算机技术的迅猛发展,以地理信息系统(GIS)为主要手段的空间信息综合分析和应用技术开始广泛应用到景观考古学的研究中。(张海:《景观考古学——理论、方法与实践》,《南方文物》2010年第4期)
庙子沟遗址位于内蒙古自治区乌兰察布市察右前旗乌拉哈乌拉乡庙子沟村,其相对年代相当于中原仰韶时代晚期阶段,绝对年代为距今5500—5000年。遗址出土大量完整和可复原的陶器、石器、骨角器、蚌器,以及78具人骨和大量动物骨骼标本等。魏坚教授在《庙子沟原始聚落文明再探》一文中称,庙子沟遗址是“内蒙古中南部目前发掘面积最大、保存最完整、出土遗物最为丰富、考古学研究亦较深入的遗址之一”。景观考古学强调实地的考察与体验,唯有切身的体验才可能比较真实地理解景观的含义。我们有幸前往庙子沟工作站工作,因而得以切身体验遗址的景观。
遗址位于工作站北部不远处的山坡上,其整体地势西南高东北低,呈缓坡状。沿着缓坡走上去,就到了遗址所在的山坡。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由察右前旗人民政府所立的一通石碑,“庙子沟遗址”五个大字十分醒目,另一通石碑由内蒙古自治区所立,内容显示庙子沟遗址是国务院2001年6月公布的第五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遗址原有的围栏早已破旧,工人们正在设立崭新的围栏。
遗址所在的山坡不宜种植农作物,立冬前后,早已落叶凋零,草木枯黄。察右前旗所在的黄旗海地区,四周高、中间低,形成了多样性的经济生产结构,全旗以干旱、半干旱农业为主,适宜种植小麦、马铃薯、莜麦、胡麻等喜凉作物,还有谷、黍、甜菜等粮食和经济作物。庙子沟村主要种植玉米、胡麻、莜麦、马铃薯,养殖牛羊,工作站内种植了一些玉米、萝卜、南瓜、葱、果树(果实叫做金红苹果或者123小苹果)等。我们曾看到有人焚烧秸秆,将灰烬埋入土壤中,以增加土壤肥力,提高产量。这里地处生态交错带,环境敏感,气温、降水的变化都会影响农业的发展,有时投入与产出持平;若遇旱涝之年,投入与产出难成正比,并非位于城郊的庙子沟村也不适宜发展蔬菜大棚,农牧业收入有限,大部分人选择进城务工。庙子沟村现存2户人家,他们不久也将搬迁到附近的村庄生活。
在阅读考古报告时,我们并未留意庙子沟遗址究竟位于山的哪个坡,来到实地后才意识到遗址坐落在山坡的北面,南坡很陡峭,无法居住,位置的选择与白音长汗遗址与有些类似。此外,在遗址的遗迹分布图中可以非常清晰地看到,庙子沟房址的门朝东北方向开,北方地区秋冬季节多寒风,一般情况下,门多朝东南开。遗址选择的是山坡上相对平坦的区域,向西北望,约7公里外的黄旗海一览无余,水天一色,向北与东北望,视野极为开阔。遗址的东、西、南三侧均为小山丘,可谓三面环山,一面临水。身处背山面水的环境中,大好山川尽收眼底,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庙子沟房址的门朝东北开。在这周围,视野这么好的地方就只有这里了。与白音长汗遗址类似,庙子沟遗址的选择也不能完全从农业社会的居址选择来理解,农业群体是不太需要瞭望的,除非为了安全原因,猎人却需要。可见狩猎在当时的生产活动中占有重要比重,是这一时期重要的生计方式。史前庙子沟人选择在这里居住,良好的瞭望视野无疑是一个重要的考虑因素。
遗址所在区域山坡比较平缓,相对宽阔,可以容纳一个聚落,且南坡地势比较陡峭,有利于防卫。遗址所在的地方,曾经是交通要道,现在也是如此,208国道在此地穿过,史前先民选择在这里建房子是有一些据守要地的意味。
庙子沟遗址山坡东侧的河沟宽约70米,深近10米,名庙子沟,庙子沟村即因此沟而名,庙子沟内常年有泉水,涓涓溪水由南往北傍村東而过,夏季水量大时,可北上注入黄旗海。人们居址的选择主要考虑生活资源的获取,史前庙子沟人可得黄旗海与泉水之利。我们快到山顶时,一只类似于雉鸡的动物在草丛中飞了起来,这里的野生动物不仅当代可见,遗址出土大量的动物骨骼,说明当时同样可以获取。同时,值得注意的是,遗址中没有沟壑,而东西两侧的山丘均有沟壑,如此说来,古人选择居址时还是比较讲究的。
景观的意义可以是宏观的,也可以是微观的。遗址内的格局本身也能够构成景观,庙子沟遗址的房屋大体沿等高线成排分布,共7排,每排有6—10座房屋,排列相对有序。庙子沟聚落虽然不像兴隆洼聚落那样特别地强调秩序——聚落规模宏大、房屋大小有序,但其房屋布局具有一定的秩序,这样的房屋布局说明当时的人们在某种程度上对社会秩序的强调。另外,这里地形开敞,没有明显的防护设施,说明当时人们生活的景观相对和平。景观更多反映的社会内部秩序,这是一个内部有显著组织的社会。
庙子沟遗址具备开阔的视野,有相对充足的生活资源,而相对有序的房屋布局说明史前庙子沟人在某种程度上对社会秩序的强调。
(作者王红博为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考古文博系博士研究生;陈胜前为中国人民大学历史学院考古文博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