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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画里的“透视之道”

中国古画里的“透视之道”

张立峰

南宋李嵩《西湖图》(部分)

15世纪,意大利画家保罗·乌切洛设想出在画家和描绘对象之间竖一块玻璃,然后将眼睛透过玻璃看到的物体画在玻璃片上,这便是“中心透视法”的作画过程。此方法为如何组织绘画空间提供了新的解决方案,即依据几何学原理,在二维平面上用线条表现三维立体空间。

在透视绘画中,达·芬奇更为严格地按照科学原理发展出了“缩形透视”,也就是“焦点透视”。他解释说:“透视无非是透过一个光滑而透明的玻璃片对后面某一地点的观察,在玻璃上描绘出它后面所有物体的轮廓,物体都以锥形体趋向眼睛,这些锥形体都与玻璃平面相交。”在实际的绘画中,把达·芬奇所说的玻璃假想为一个平面,绘画就是在平面上显现出描绘对象的等样缩小形象。当然,这是严格依照西方几何学原理的透视规律而形成的画作。面面而观

与“焦点透视”相比较而言,中国绘画更强调表现画家胸中的艺术世界。

在我国古代绘画中,表现自然山水的画作比比皆是。如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董源的《夏山图》、赵斡的《江行雪霁图》等等,都是在“方寸之中,体百里之回”。这些画作在透视上的独有表现,被称为“散点透视法”,其产生的根源就是中国人对自然物象的独特认识。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观察事物的角度与方法不同,给人的综合感受也就不同。中国传统山水画提供的视角不是静止的、平面的,而是活动的、立体的,给人以山回路转、烟霞明灭的艺术感受,以及妙不可言的意境。有时候,它们甚至会突破空间局限,使有限的画幅产生“无尽”的效果。

南宋李嵩的《西湖图》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画家在描绘苏堤六桥、雷峰塔、白沙堤、孤山、葛岭等处时,显然是从不同视角来对西湖全景进行综合表达的。正因为采取了“面面而观”的散点透视,画家才可选取自己感觉“赏心”的一面进行艺术再现,这样既忠于西湖实景,又能尽可能地反映西湖全貌,还免去平铺直叙的流弊。

中国画讲究位置经营和空间表达,有时会把近景推远,也会把远景拉近,不受画幅的局限。例如,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中所画人物,依照图中景物的远近来看,几乎都属于“远人无目”的距离,可画卷中的人不但有目,连发眉、嘴角的表情都被勾勒出来,这显然是更为高超的绘画技艺。

之所以能如此表达,是因为中国古画不似西方“焦点透视”那般将视点视域固定于一点,而是采用了“散点透视”这种多个焦点透视组合的方法。也有人认为,用“散点透视”来解构中国古画并不完全恰当,因为中国古画多用“均角透视”,并无焦点。试将《清明上河图》加以测量会发现,画卷中并无所谓的焦点,但是那种近大远小的感觉却很真实,这是中西画法的显著区别。仰畫飞檐

其实,西方诞生的“焦点透视”绘画技法传入中国之前,利用透视法追求立体、逼真的效果,在我国古典绘画中就已有实例出现。

唐代绘画就十分讲求“存形”,其中以吴道子的技艺最为高超。苏东坡曾这样描述吴道子的壁画:“如以灯取影,逆来顺往,傍见侧出,横斜平直,各相乘除,得自然之数,不差毫厘。”吴道子所画的人物像雕塑一样具有立体感,人物形象比例结构准确,是典型的再现型绘画。

宋代的花鸟画更是精致异常、栩栩如生。如果以是否准确再现自然物象为标准来检测中国唐宋绘画的“视法”,我们就会发现,中国古代的画家不仅追求写实,而且还达到了相当高的水平。

五代(南唐)周文矩《重屏会棋图》

南唐画家周文矩有一副著名的传世画作——《重屏会棋图》,画中作者对于三维空间的表现能力令人叹为观止。周文矩采用平行透视法来表现桌案、屏风、围棋等物体。以围棋盘为例,每边有十九格的正方形棋盘在画中转变为锐角45度的菱形棋盘。这与我们今天的二维平面图并无二致。

其中最为著名的是利用“画中画”来表现画面的“深度”空间关系。在图中,人物背后是一个屏风,而屏风中又有绘画,画一老翁斜卧榻上,床榻后面又出现一个三折屏风,屏风上则呈现出新的画面。因此,这幅画也被称为“重屏图”。

两重屏风的床榻和陈设的边线方向完全一致,所绘的人与物前大后小,很符合透视原理中的“近大远小”原则。不仅如此,两重屏风中出现的图像还发生了重叠关系,加深了“空间深度”:围坐下棋的诸人构成了第一重空间(近景);背景屏风中“偶眠”的老人等构成第二重空间(中景);老人床榻后的三折屏风再一次将画面向纵深方向拓展,构成第三重空间(远景)。如此,一个神秘的、具有强烈视觉体验的深度空间就被创作出来了。

虽然没有采取西方的“焦点透视法”,但中国画家对于传统“远近法”的运用却得心应手。北宋郭熙提出的“三远法”就是中国透视法的重要理论。郭熙对于“三远”的解释为:“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南宋韩拙也提出了“迷远”、“阔远”、“幽远”的理论,但他更注重自然界阴晴雾霭的变幻。

北宋山水画三大家之一李成笔下的亭馆楼塔,屋角都高高翘起。据李成解释,人从低处往高处望,就像平地望塔一般,只能见到塔下椽子,因而要“仰画”。从科学的透视原理来看,他的画法是对的。因为李成尊重焦点透视的规律,在视点确定的基础上,准确地再现了自己视觉中的自然形象。

但北宋的科学家沈括却不同意李成的看法,他认为,按照李成的画法,画山只该画平望到的一重山岗,岂可层峦叠嶂重重入画?仰望山峰就不能俯视低谷,如何使山头亭馆与谷问溪流共同入画?伫立前庭就不能俯瞰中庭和后巷,画面又如何同时兼顾呢?

我们知道,中国古典绘画的空间形态不是二维的静态空间,而是时空一体的动态空间。它不是几何式的、机械式的,而是诗意的、艺术的。那么,李成的“仰画飞檐”究竟对还是不对呢?显然,李成的画法或看法是突破性的、超越时代的,是对科学性透视绘画的可贵研究;但是在中国传统绘画语境下,它却又是片面的。西方重形,东方重意,二者并无高下之分,我们应该辩证地看待中西差异,用包容的心态去欣赏传统佳作,体味古人“畅游俯仰之间”的艺术胸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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