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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乍起

风乍起

戴彬嫒

深绿色的草木氤氳出的夏季,樟叶纷飞如繁花,光线明澈似琉璃。彼时初相识,没有浪漫,亦无惊喜。像其他同学一样,走廊迎面,方点头示意,礼貌却疏离。

最初的模样沿着时光的纹路钝去,只残存模糊的印象高高瘦瘦。轮廓分明,鼻梁挺俊——这其实是个套路,广义上适用于理科最优班过半的男生。

最初的概念里,你和他们都一样,是“男生”集合里的一个元素。像是让我头疼不已的多面几何体,请允许我用那被数学老师扣上“缺乏空间想象力”帽子的脑袋丰盈如卡布奇诺泡沫般地想象:莽莽撞撞的一面如不规则的多边形,油嘴滑舌的一面如正圆形,幽默机智的一面自然是亘古的“勾三股四弦五”直三角……

你是理科老师的“掌中宝”,文科老师的“眼中钉”;而我文科“自保自己”,理科则“自暴自弃”。那时偶尔艳羡你生對了时代,时势造英雄,这个信奉“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时代显然滋养不了我愿“每个早晨都是唐诗的早晨,每个黄昏都是宋词的黄昏”的情怀,它们直至于死亡并且无可朽腐。

阵营已滑,尘埃落定,你是优生,我是劣生,恰如两条异面直线。

残荷听雨季节,涩黄席卷草木,风薄寒。绵长的雨淅淅沥沥,浇不凉渐次跳动的心。

生活往往热衷于搔首弄姿,然而无缘风情万种。譬如我和你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集——我同桌交了男友以后斥作业于幽宮,疯狂迷恋上在晚自修时和我聊人生、谈理想,当然最后都会扯向她男友多么疼她爱她宠她,为“条条大略通罗马”作着最佳注解。在第三次历史重演后,身为纪委的你现身,拍了拍我们的桌子,狭长的眼睛微微上挑,嘴角爬上一抹调侃的笑:“你们这是告诉我作业太少了吗?那就把整张化学元素周期表背下来。”我不无埋怨地看了同桌一眼,好在她谈恋爱没有谈到全傻,至少还晓得为把伤害降到最低据理力争,最终你妥协。顺手拿起我的化学书,为附页周期表上面孔陌生的元素注音——据说你初中已然熟背。字如行云流水,是漂亮得无可挑剔的斜体。

你的形象渐渐立体起来,不关注的时候同学是路人,关注的时候,才感慨毕竟是同个屋檐下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你兼职数学课代表。我的座位四周遍布着不交作业的“恶劣分子”——理科最优班多的是偏才怪才:投身竞赛九头牛都拉不出来,平时的基础作业嫌简单基本空白。你又不能违背老师追求稳妥的原则,课间常常出没于这一块催作业。有次你竟然拿了本没写名字的作业本来招领:“谁的作业本?”无人响应,此乃可有可无之物。于是你半扬嘴角:“全部写好的……”话音未落,前桌后桌斜后桌争先恐后地去夺作业本,你把作业本往上一扬,指着前桌:“你,面目丑陋。”指着后桌:“你,态度粗劣。”斜后桌自然无法幸免,他得一单字——“滚”。你一气呵成,得逞的笑满溢。

或许从那时起,你的一切就都被一支画笔画在了我的心上,户枢不蠹,流水不腐。

虽是偏南一隅,冬天也毕竟是冬天,眉眼凌厉。不知哪一朵夏至的玫瑰,把温柔蔓延到这一季。

元旦文艺会演上跳Today的姑娘漂亮得不可方物,一顾倾城,再顾倾国。场下尖叫声一浪一浪涌向舞台,在“女神女神”的呼声中,灯光亮起,她鞠躬谢幕。

少年,你看着我后桌痴愣愣的表情,玩世不恭地笑道:“你小子想追?叫我声爷,我帮你,她是我初中前桌。”“做梦……什么?”后桌如梦初醒,“她是你初中前桌?兄弟,你艳福不浅啊!”你故作冷笑:“呵呵,还兄弟呢,现在你叫太爷爷都没用了。我给你上了一课,教你什么叫作要抓住机遇。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不久以后我知道那个姑娘叫笙歌,才貌双全——机缘巧合,虽然我们在1班,而她在10班,却共用一个语文老师。某次作文比赛各班派一个人,1班是我,10班是她,老师把我们俩一同叫到办公室讲明赛制,意在让我们互相照应。一次比赛当然无法相熟,不过记住了对方名字。

翌日的早餐时段,你在教室里边看让人敬而远之的《高等数学》,边啃面包,我绕到你桌前:“呐,你上次说笙歌是你初中前桌,你和她熟吗?我想和她学跳舞。”你把视线从《高等数学》上收起,看着我,眼神清澈:“熟是挺熟的,不过这样我有点难讲。你应该先去和她搞熟,我再帮你引荐一下,这样比较自然,成功率也高。”“我上次和她一起参加比赛,她应该认识我,至少知道我的名字吧。”

“哦,好厉害哦。”你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好看,像《S.A特优生》里的泷岛彗,而我一直很迷如动漫里走出来的少年。“那好吧,我试试。但是你为什么会想学跳舞啊?”我笑笑:“在小说里看到‘谈感情太累,不如跳舞,觉得特别有腔调。”“咦,你们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这样,谈感情什么的。”“哪里,我才没呢,是我同桌,谈了个恋爱成天花式秀。”你坏笑道:“我录音了。”

冬末的时候,托你的福,我正式拜笙歌为师,学习跳舞。

因为毫无基础,笙歌让我从长跑练体能开始。每天清晨晨光还未醒,我借着点点尚且昏暗的熹光在操场上跑步,寒风虽然刺骨,跑着跑着倒也全身发热。

笙歌偶尔会来,她的确漂亮,这种漂亮是土灰色校服和浑浊的光线都无法阻拦的。当我可以大气不喘地跑完五圈的时候,笙歌说从明天起可以练基本功了,比如甩手扭腰。我们一起从操场走到教学楼,恰恰遇见夹着两本奧林匹克教程的你。“赵豫樟,刚开始以为你是开玩笑的,没想到是真的想学跳舞。”笙歌上前拍了拍他的手:“真是不识货,豫樟可是我的得意门生呢。”我略略落在后面,总觉得你和笙歌,一个妖童,一个媛女。

轻柔的光线落在小蝴蝶微颤的翅翼,蓝色鸢尾开放,禅意蘸满日光,交织的绿色在吟唱。

中午用餐时段我总靠在走廊栏杆上吃粥罐头。有天你恰好回教室拿东西,看见我:“为练跳舞减肥?你也太拼了。”你正准备转身离开,我叫住你,笑嘻嘻:“感觉你和我师傅笙歌好般配哦,天造地设的一对高颜值。”你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小蹄子,你说什么呢?她是我初中前桌,我属兔的,懂了吗?”兔子不吃窝边草。“竟说自己是兔子,兔子可比你可爱。”“去你的。”

时间是奔跑的风。

我逐渐把笙歌教我的十几个基本动作练得颇有气质,笙歌说:“这些动作很枯燥,我这个从小练舞蹈的都未必有你做得好。”我客气一番以后说道:“我觉得练跳舞的时候可以把其他一切抛在脑后,我喜欢这种无法言说的清净。”与此同时,我的理科却越发趋向无可救药。

而少年你的名字高挂在“理科领军人物”的榜单上,不惹尘埃。高一下学期,分班,世俗使然,踏入理科最优班向来鲜少有人转走,这一届唯有一个我。

夏往春来,即将凑满一个轮回。我依旧跟着笙歌学跳舞,她说我真是一个有天分的姑娘,而且刻苦。于我而言,跳舞是某种意义上的牵挂,更是一种宣泄,一种澄净如瓦尔登湖的解脱。

少年,转班那天,我在学校点歌台为你点了一首歌,你可有听见?朴树的《平凡之略》。点歌卡上没有署名,我只执笔写下:风乍起,吹皱的不仅是一池春水。字体潇洒狂放难以辨清出自何人。

嗯,同学少年,从不言情。

编辑/胡雅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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