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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孤单晒晒太阳

让孤单晒晒太阳

安盼利

每个人都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孤单感,它时而隐匿,时而爆发。孤单是什么形状什么颜色的呢?可能是蓝色的水柱形,也可能是红色火焰形。

我的孤单应该是黑色的铁块状。坚硬冰冷硌得人生疼。那么小齐也孤单吗?

高一时,小齐坐在我前方。他留着平头。长着一副深沉忧郁的脸,体形偏瘦还有些矮,跟他站在一起总有一种他比我矮上一分的错觉。我喊他小齐有三个原因:一是他喜欢任贤齐的歌,二是他姓齐,三是他比我小了整整一岁。

为了让我糟糕的英语成绩早点提高,父亲给我买了一部电子辞典。我对它的主要功能并不感兴趣,我只喜欢里面的记事本,无聊的时候我都会拿着电子笔在里面写一写我零碎的心情。再加上它总是被周围的同学借走,一天中它停留在我课桌中的时间并不长。后桌喜欢用它玩游戏,同桌是用来查阅资料,我不知道小齐用来千吗。

除了周围人借我电子辞典时,我会跟他们说上一两句话,平时大多数时间我都沉默。

不知不觉,我已经在电子辞典中写了很多片段。比如:这个世界如同一张渔网,我们如同被网住的鱼,越挣扎越窒息。梦想是一朵开在废墟里的花,我们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我写过令人心悸的少年,我写过我和朋友间的烦心事,写过课堂上的烦恼……

有一天,我无意间发现我的这些心情片段后面多了一行话——每个人都很孤单,都渴望温暖,有些人勇敢地寻找,有些人却原地等待。

有人偷窥了我的记事本,本来我应该感到愤怒,但这异样的感觉让我找到了一条连接外界的端口,能有个人以这样的方式陪我聊聊天也不错。

我不知道是谁写的,那就把他当作神秘人好了。

不沉默的时候,我也会跟别人调侃,聊八卦,只是孤单会来得猝不及防,比如一阵喧嚣之后突然觉得很空虚,比如笑着笑着却突然冷场。

只有和小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时,才没有这些令人烦躁的感觉。

秋末的那段时间,小齐因为报了作文补习班便经常缺席晚自习,我甚是羡慕。为了躲开晚自习时讲台上那两道讨厌的射线,我也报了名。补习班离学校很远,我是住宿生没有单车,小齐便自告奋勇当了我的车夫。

第一次去上课时,天空刮起大风,昏黄的路灯下,逆着晚上的凉风,他因拼命蹬车而累得汗流浃背。到补习班时已迟到半小时。室内的热气让刚进来的人鼻头发酸,我们吸溜着鼻子相视一笑,心情就莫名好了起来。

我和小齐一起去补习班的次数多了,周围的同学开始拿着我们开玩笑,甚至在我俩同时请假时,班主任看我俩的表情也有了异样。我和小齐始终相信流言止于智者,可后来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去补习班的那条路上坐落着两座大学,途经那里时,我们经常看到自由出入的大学生们,他们看起来那样潇洒自由。大学似乎就是天堂的形象代言。每次我都一边撇嘴一边说他们懒散,内心却对他们的生活甚是向往。

那天,小齐的车子在大学附近的那条街上爆胎了。还好街角处有维修点,老师傅哈了口气便开始维修。时值秋末,夜风一起,街道上的落叶便打着旋飞舞。路上的行人甚少,就连那些大学生也很少出没了。

我和小齐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几乎同时发现了不远处的路灯下,一对情侶在深情拥吻,看样子,冷风都无法驱散他们的热情。我偷瞄了一眼小齐,碰巧他也在偷瞄我,四目相视顿感尴尬。还好这朦胧的灯光遮挡了我们的神情。我急忙把手缩到袖子里转过身对修车的师傅说:“这天儿可真够冷的。”

“他们却不觉得冷呢,现在的大学生可真开放啊。”师傅一边补胎一边说,接着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笑呵呵地问,“你俩早恋了吧?”

“早恋”这个词像根针刺在我们的反射弧上,我急忙下意识地摇头,小齐也急着辩解:“我们只是一起去补习班而已。”

修车师傅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没再说话。

车子修好后,我们赶往补习班时都莫名地很安静,这一刻我有几丝恍惚,路灯底下经过的身影被拉长,伴着冷风,我们留给身后一串青春荷爾蒙。

作文补习班的课程很快就结束了,小齐成了校报编辑部一员,开始与同学们的稿件打交道。他变得忙碌起来,我连唯一的聊天对象也没有了,便无所适从了一小段时间,这期间我像一只骤停的陀螺,再次失去了方向。

我变得更依赖神秘人了。越来越多的零碎的心情被我记录到记事本中,那是我写给他看的。神秘人回复的那些富有哲理和诗意的句子,就像这嘈杂尘世中的一剂精神洗涤剂,也像黑暗空间中的一缕曙光,让我的心可以有那么一刻的安宁。

课下闲余时光,我开始观察学生的面部表情。愁眉苦脸,青春张扬,桀骜不驯,木讷低调……我也会想自己的表情是怎样的,经过N次照镜子细看之后,我发现自己大多数时候都维系着同一表情一面无表情。

可我的内心表情明明变化万千啊,惆怅、兴奋、得意,抑或失落,为什么这些表情传递到了面部就被戴上了一张面具?

有一天,小齐读完我的故事本,他突然鼓励我向校报投稿。嗯,校报啊,我一直觉得它只是一份学校的DM广告,上面大幅的版面都是在歌颂领导,偶尔一两个学生参与的小栏目,也是刊登一些无聊的作文,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后来小齐提到稿费,我又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也是从那一刻起,我发现自己也有如此现实的一面。

没多久,校报上发表了我一篇抒情散文,事后很多同学都发表了意见,他们说在这座森严的象牙塔内竟然敢发表关于早恋的文章,真的是胆大包天啊。当我告诉他们其实我写的是同性之间的友情时,没有一个人相信。我就这样被“标新立异”了一把。

好几个月过后,我也没见到稿费的影子,我便催问了小齐几次,小齐支吾着说可能没有稿费只有奖品,我想学校给发个笔记本什么的也不错。直到放寒假时,我才一睹奖品芳容——一张小奖状,上面写着:安盼丽同学在校报上发表了《一颗开花的树》,特发此状,以资鼓励。上面的俩错別字“丽”和“颗”让我哭笑不得。

不知道神秘人有没有读到我的那篇文章,反正记事本中仍旧没有只言片语提到它。

高二分班,我周围的女生都去了文科班,我毅然决然地选择留在理科班,因为小齐选择了理科。我讨厌理科,但我更讨厌去融入一个新环境,我不敢想象我周围都是陌生面孔时的场景。这个理由我并未告诉任何人。

发现我的准考证丟失的那一天,天气很热,我们早巳穿上了夏季校服。我一直觉得浅蓝色的T恤和米色的长裤,给人一种汽车维修工的感觉。

小齐骑着自行车带我去隔了半座城市的省考试中心补办准考证那天,天更热,即便我坐在后座上都被热得人有气无力,有种中暑的感觉,更何况一直拼命骑单车的小齐呢!他的T恤早被汗水浸透,紧紧贴着他的后背。呼吸着热得呛人的空气,我一阵感动。这算是青春吗?应该算吧,也只有年少的我们才会做这样热血的事。

后来途经一片长满三叶草的空地,小齐停下单车,他说若能在三叶草里面找到一片四叶草就会获得幸运。看着眼前这大片大片的翠绿,我跳下单车决定和他一起找四叶草。本以为这是一件特别挑战眼力的事,我却一眼就发现一片四叶草,急忙欢呼着摘下来。小齐不敢相信地看着我,他继续找啊找,但找了很久,他也没找到另一片四叶草。

我曾在一本青春杂志上读到过关于四叶草的故事,我便一直以为“某个午后,少年、少女和四叶草”这样的情节也只有小说中才存在,也一直以为现实中上演了这样的场景应该是美好得不得了的,当我真正拿到四叶草的时候却觉得——噢,不过如此。回到学校,我还是把四叶草进行了压膜处理,决定好好收藏。

一段时间后,我突然发现,只有我需要帮助的时候,我和小齐才会有交集。我对小齐的了解一直处于空白期。接着我陷入了无限的恐慌之中,我害怕我和小齐其实不是朋友。那么朋友到底是怎样的呢?

我问神秘人,神秘人没有回答我。

突然很想去远方,拉着行李箱去某座陌生的城市流浪。但是我以“没钱没勇气”很及时地扼杀了这个想法。所以,一直到高三结束我都没流浪成功。

当我认为我和小齐不是朋友的时候,我发现我和小齐连任何交集都没有了。面對这样的结果,我有些不知所措。

小齐和别的同学一起讨论习题,一起约好参加各种活动,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我都有一种失落感。其实,我有过很多想法,比如说邀请小齐一起喝杯奶茶啊,比如说邀请小齐一起打打羽毛球啊,再比如说邀请小齐一起去泡图书馆啊,但只是想想而已。

我还是写一些话给神秘人,神秘人再也没回复过我。因为神秘人就是小齐。

毕业后的某天,我百无聊赖地翻看自己的电子辞典,突然在记事本的某一页看到这样的一句话——不如让你的孤单晒晒太阳吧。

或许小齐尝试着去温暖我,只是有时候太阳也会被冰峰冻僵。

如今我早毕业多年,我和小齐没有成为铁哥们,没有成为死党,甚至没有成为普通朋友,我们只是彼此的陌生同学罢了。是我这种强烈的孤单感,让我错过了很多本来可以成为好朋友的人。

长大后,我发现,孤单感浓烈的不止我一人。不如,我们一起把孤单拿出来去晒晒太阳吧。

编辑/姚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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