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乐
陶九拿到毕业证赋闲在家的时候，林女士一直嫌弃她的好吃懒做，整天就知道躺在床上。日子久了，陶九也实在被说得有点不耐烦，忽然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有些神神秘秘地对林女士说：“我要去长沙看Biobang的演唱会。”
林女士噘着嘴道：“我也要去。”
陶九突然展颜：“好啊，就我们两个。”
3月22日，阴天，长沙市贺龙体育馆，人山人海。
陶九和林女士下了火车直奔体育馆旁的酒店。酒店里来来往往的都是看演唱会的少男少女。她们有些庆幸地想，还好提旱了几天。
陶九把行李放好，躺在床上舒服得不愿动。林女士故作生气地拍陶九的额头：“快起来，一起去逛街。”她穿着明黄色的裙子，画着少女妆，硬是拉着陶九风风火火地出门。
才走到太平街，香味就远远地灌进她们的鼻子里。林女士最喜欢吃零食，却总想着要保持淑女形象而不愿自己去买，每次都是指挥陶九，然后站在她身后焦急地等着。帅哥烧饼、黑色经典、老长沙大肉肠，林林总总吃了好多样。
三月的风还带着寒意，陶九看着林女士大快朵颐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她拉着林女士躲开前方的电动车，状似不经意地问：“林女士，你又不喜欢Bigbang，千吗和我一起来？”
林女士含糊应道：“我怕你太傻，万一到时候被人拐了，那我多吃亏。”
陶九咬咬牙，气愤得一个人径直往前走。讨厌的林女士果然没变，她怎么可以这么傻呢，非要问个清楚。
陶九一路上都没有回头看林女士，但她透过路灯，隐隐约约看见身后似乎跟着一个人。快到酒店的时候，她才想起房卡在林女士的包里。尽管有些不好意思，可她还是准备找林女士拿房卡。刚一回头，却发现本该紧跟在她身后的林女士不见了。她有些慌张地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过去，一阵忙音。
“林女士，林女士……你在哪里？”陶九想着新闻里常说的，犯罪分子找上落单女子，残忍地剜去器官，心头像是被针戳过一样，她忍不住害怕起来。四周慢慢围起人来，陶九一个个询问，“有没有看到林女士？”可大家的回答都是“没有”。
灯光下的陶九，坐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身影萧索。她准备再等一会儿，實在不行就报案。
“小九儿，你怎么不上去？”
突如其来的声音响起，陶九紧张地看着眼前的林女士，声音有些颤抖：“你去哪了，怎么不回我电话？”
林女士把手上两大袋吃的给陶九看：“没空啊，我看你刚才一个人走得挺好的，就没有喊你等我了。”她仔细打量着陶九然后贼贼地笑了起来：“小九儿，你哭了啊。是不是怕我出事以后没人疼你啊？”
陶九紧张地抹了抹脸颊，一言不发地往楼上走。她才不会和自恋的林女士说她刚才到底有多难过，那样只会让讨厌的林女士看笑话。
不过，之前灯光下那个一路相随的影子到底是谁？
3月23日，阴转多云。
陶九准备出门去买些Bigbang的纪念品，林女士正睡得香，她向前台订好早餐后踮起脚尖轻飘飘地下楼。
春寒料峭，陶九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道路旁的店面不约而同地放着Bigbang的歌。天上忽然飘出阵阵雨花，没有带伞的陶九被堵在面包店里。她看着路上行人匆匆，不禁想到林女士。陶先生离开后，林女士紧紧关闭着心房，陶九发现自己并没有机会撬开那扇门。
原以为带林女士出门可以让她开心些，可她像套上了乌龟壳一样，陶九看得出来她内心的苍白和黯然。
回到酒店的时候，林女士刚出门，她看起来睡得很好，笑着说带陶九去吃早餐。陶九有些诧异，却没有说出来。
酒店旁就是一片小吃摊，陶九拉着林女士往臭豆腐的摊位走。一阵阵的呼喊声忽然从不远处传来。陶九和林女士说了声，然后往那边走过去。
一名中年男子拉着一个姑娘，那中年男子脸上有一条疤痕，看着无比恐昨，他扯着姑娘的手恶狠狠地说：“快点回家，等会回家再收拾你。”有人哗然，看样子是个离家出走的姑娘被父亲抓到的戏码。
陶九觉得无聊准备走开，可那姑娘却呼喊着：“他不是我爸，我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那声音还带着些哭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有问题，有几个好心的青年跃跃欲试，想要分开他们俩。
中年男子似是无意地露出腰上挂着的刀，然后凶恶地叫嚣着：“你们别多事，这是我和我女儿的事。”他话说得很难听，还用方言骂起了人。那个姑娘看着陶九突然眼里泛起光来，喊道：“姐姐，快救我。”
陶九向来嫉恶如仇，当即出言：“你干吗抓我妹妹？”那个中年男子狠狠瞪了陶九一眼，冷笑着“嘿嘿”两声：“你别瞎说，当心我……”
周围的人都没有发声，陶九有些气恼，拿出手机准备报警。林女士就这样出现了，像电视剧里驾着七彩祥云的英雄：“先生你怎么拉着我女儿，我和我老公找了半天，原来她在这里啊。”林女士给了陶九一个放心的表情，斯斯文文地逼近那人。一旁的人群眼见有人来出头，也纷纷靠近。
警车的声音忽远忽近，中年男子撂下两句狠话便跑得飞陕。
陶九只觉得胸膛里好像有洪流冲开堤坝，流淌着说不出来的暖流。很久以前林女士在她心里就是英雄的代名词，可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当初林女士不能英雄一点，拦住要离开的陶先生，明明陶先生有机会留下的，他说过只要她挽回就会留下的。
“对了，你是？又怎么会被那人抓住的？”陶九有些好奇地问道。
林央央一旺，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着，她是为了看演唱会偷跑出来的，可是钱包被偷了，一个人游荡在附近被那人给盯上了。
陶九仔细打量着林央央忽然有些恍然：“昨晚是你跟着我！”
“我昨晚有些怕，不知道去哪里，看见你们觉得肯定是好人，所以就……”林央央紧张地朝陶九解释着。
“没事，姑娘你一个人出门在外这么危险，要不就先和我们一起吧，等会给你爸妈打个电话解释下。”林女士颇有江湖豪气地说了句。
陶九有些欣喜，这样被人五条件相信的感觉真好，她突然回过头奇怪地问道：“林女士，我不是给你订了早餐吗，你怎么还饿？”
有声音从林女士身后弱弱地传来：“是我偷偷吃掉了。”
3月24日，依旧阴天。
演唱会还有一天就开始了，可林女士却突如其来地焦躁起来，像是被迫从冬眠中苏醒的棕熊，不安又易怒。
林央央亲眼看着陶九和林女士因为一点点小事争吵了起来，林女士眼神里飘过期待和无奈。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神态会这么突兀地出现，和她在圣诞节期待礼物时的好像。
“就算你讨厌陶先生，你也不能这样对我啊！从小到大你都对我不冷不热的，你要是不喜欢我就直说。”陶九当面对林女士发火。
林女士没有接话，只是摇了摇头无声地叹了口气。
陶九忽然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生气的是她，可现在心软的也是她。硬生生地把陶先生的刺给拔出来又戳进去，何其残忍。
“我去买些水果。”陶九僵硬地转身。
林央央向林女士招呼了一声也跟着走出去。林女士听见“哐当”一声，然后起身把灯全关了，明亮的灯光刺得她眼睛疼。
像回忆一样。
林央央一路跟着陶九从酒店走了好几条街，经过一家奶茶店的时候，她喊住陶九然后一起走进去。
陶九说了很多话。从她童年时期到现在，从陶先生去国外工作只能一个月写一次信和她交流。过去岁月里的欢笑和眼泪被她说了个通透。
林央央是个很好的倾听者。“那你恨林女士吗？”林央央小心翼翼地问。
陶九想了想，苦笑着：“也许原先恨过她让我的家庭不完整，可是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只希望她能不要因为陶先生而不喜欢我。”
她是我的林女士啊，我怎么会舍得一直恨她。
少女时期的陶九总是被人欺负，围着她说她是野孩子。她听人说是因为林女士不喜欢陶先生了，所以陶先生才会被气走的。她还记得她气冲冲地问林女士，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时，她看见林女士眼里的隐忍和痛苦。
她少了父亲，林女士也少了爱人啊。
林央央眼圈红了半边，她很想平静下来，可始终忍不住泪腺的催發。生活中不正是有很多人，觉得自己不被亲人喜欢，而刻意惹祸生气寻求存在感吗？她也曾因为某种原因，执着地做过很多“坏事”。
逃课，离家出走，吵架，林央央懵懵懂懂的年华里，似乎都不美好。可这次，她前所未有地想要让陶九和林女士好好地在一起，前所未有地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里，是冥冥中的天意。
3月25日，多云转阵雨。
林女士刚刚起来，困意十足地拉开窗帘，有些惊讶地看着空荡荡只剩下她的房间。陶九和林央央起了个大早，不知道去哪了。
离酒店隔了九个公交车站的一条老街，陶九和林央央拿着一张照片，四处张望寻找着什么。找了好久，林央央突然扯着陶九的袖子，然后喊道：“陶九，快看，这是不是就是你要找的那个店？”
陶九对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眼前这个老旧得不像样子的小店，就是贴吧里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时光小店。她们走了进去，大门吱嘎地发出响声，有脚步声从里面传出来。一个留着胡子却又年轻得不像样子的男子走出，他似乎还没睡醒：“你们到这里千吗？”
小店里面和外面是一副截然不同的光景，看得出来里面的一切都富有创意和历史感。陶九更是多了一份信心，然后有些拘谨地看着年轻男子：“我想定做一条项链。”
年轻男子从桌脚下面翻出一本书来，吹了吹厚重的灰尘，然后漫不经心地指着上面的图案回了句：“什么样式的？”
“不是说要听一个故事再选样式吗？”陶九有些奇怪地看着男子。
“啊，是有这么回事。呵，那个老家伙曾经说过的。”年轻男子在听到陶九的话后，眼神莫名地柔和了，还自顾自地轻笑起来。
“我是在贴吧里面看到的，吧主说时光小店定做的东西和寻常的东西不一样，可以让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所以这次我想定做一条项链，最好是在吊坠上可以放照片的那种。”
阳光透过窗台洒了进来，林央央在屋内乱转，陶九坐在藤椅上看着年轻男子在白纸上勾勒图案。“我好像记得吧主提过这家店是一个大叔开的，可是老板你很年轻啊。”陶九忍不住好奇问道。
男子停住手上的线笔，微微有些恍惚，却又转瞬间没心没肺般：“那人是我爹，不过前几年死了。”
陶九愣住，急急忙忙地道起歉来，转移话题道：“那我开始说我的故事咯。”她打听了好久，才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贴吧里面，找到了这家店的地址。吧主说要定制东西就要说一个故事，老板根据这个故事来给你设计样式，而且这些东西都像被祝福过一般，能给人带来好运。
故事绵绵地说了一个小时，男子揉了揉眼睛，把图纸给陶九：“喏，就这个，看看吧。”简单地把项链用几种元素加工，仿佛树藤样胶合在一起，却又仿佛是日月星辰做伴。陶九一眼就喜欢上了这条项链，她惊喜地对年轻男子说：“谢谢，我真的很满意，我相信她一定会喜欢的。”
男子打了几个哈欠，摆了摆手：“不用客气，明天过来拿吧。费用的话，你去街边给我买份芒果汁来就行，我有些渴。”
陶九和林央央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明显惨淡的小店，以及年轻的他。原本以为会很贵，陶九都准备好了自己的私房钱，可竟然只要一杯芒果汁作为报酬。“老板你是不是说错啦？”陶九忍不住问道。
年轻男子催促着：“快去买芒果汁来，不然我可没力气做东西。”眼见陶九和林央央出了门，他才松了口气，目光柔和起来。
“老头子，想不到你这么有名气啊，现在还有人来找你做东西。听故事果然会很开心。你和妈妈原来就是这样认识的吧。老头子。我想你了，你知不知道。”
陶九顺利买到芒果汁后，仍有些不敢相信地等在男子身边，却被“受到千扰不能专心工作”这个理由给打发走。陶九前脚刚跨出门，身后又传来轻飘飘的话：“你要相信所有的美好只是尚未被发现。”
“嗯。”陶九缓缓回应。
回到酒店的时候，林女士还在洗澡，浴室里放着经典老歌。林央央心满意足地走到房间里躺下，不一会便悠悠地进入了梦乡。陶九笑着走到窗边，无意间瞥向林女士的床，然后看见林女士包包拉链处夹着的一张纸。
那似乎是信纸，落款处依稀看得到三个字。
陶先生。
陶九慢慢地走过去，轻轻地拿起来。
3月26日，阴转晴。
贺龙体育馆早就挤满了人，陶九带着林央央四处找人签名，在脸上盖章，领取免费横幅。
演唱会开始的时候，林央央喊住陶九，她似乎有些紧张，拉着陶九不住地叮咛着什么。
“陶九。”
“怎么了？”陶九问道。
林央央忽然抱住陶九，滚烫的液体就这么流了下来：“谢谢你和林女士！”
陶九怔了怔，微微摇头，笑道，“央央，没有什么谢不谢的，只要你好好地回去，努力过好日子就行。”
林央央点点头。心里想着，我会努力像你和林女士一样，勇敢地面对所有，好好生活下去。
之后林央央因为票的原因坐在了体育馆的另一邊，陶九则领着林女士坐到了她们的座位上。
“林女士，你等会可别哭出来啊。”陶九坏坏地笑着。
林女士一脸不屑：“就听歌而已，我才没有脆弱到哭，”
Bigbang的几名成员才刚刚登台亮相，欢呼声便连绵不绝。陶九和林女士安静地听着歌，她们俩这一点倒是相似，都喜欢安静地听歌。
皇冠海美丽无比，像极了天上星河璀璨。林女士微微有些倦意，毕竟比不上年轻人精气神十足。
“说好了啊，别哭。”陶九又一次提醒着林女士。
林女士忍不住笑了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然后她忽然身子一颤，冰冷和温热同时出现在她的脖子上，一双手轻轻地绕过她，仔细地给她戴上了一条项链。林女士诧异地看着陶九，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生日快乐，林女士。”陶九抱着林女士，害羞地笑了出来。
“什么生日？”林女士装作不明白的样子。
陶九无视这句话，然后把项链上的吊坠打开，上面清楚地印着三个人——陶先生，林女士，还有陶九。
陶九突然对着林女士耳边说了一句话——
辛苦了，我爱你。
那画上的陶先生似乎笑了起来，跨过时光山河带来几许笑意，林女士眼里有不明液体流淌，她幸福地小声回道：“不辛苦，我也爱你。”
林女士跟随陶九看演唱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不过是怕女儿忘记她的生曰而已。她甘心隐瞒陶先生的死讯，装着他的口吻和陶九对话这么多年，让她误以为是他们俩的感情出现了问题。可她也怕陶九因为陶先生而讨厌她。
直截了当地说，她等着的其实是爱，属于陶九给林女士的唯一。
林女士撇了撇嘴，装作认真听歌的样子，对陶九说：“你喜欢的明星唱的歌也不怎么样嘛。”陶九看着林女士一副别扭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她牵住林女士一直摩挲着项链的右手，像是漫不经心却又非常坚定，“我最喜欢的明星另有其人，虽然人长得不好看，还笨了点，年纪也大了点，可我就是喜欢她。”
林女士脸上露出可疑的红晕，她害羞地想要捂住耳朵，却又忍不住放过任何一个字。她牵着陶九的手，温言说道：“你一天不长大，你的林女士就永远都不会老去。”
时光迢迢，陶九喜欢的Bigbang也终会有老去的一天。但好在，她的林女士永远不会老去。陶九曾经想过通过信上的地址去投奔陶先生，可还好，她没有。她走过过去的艰难痛苦，终于等来了林女士一份满意的回答。陶先生不曾抛弃过她们，他依旧深爱着林女士和她。
林女士，我知道陶先生会在天上看着我们的。而你再也不用一个人承担所有的孤寂和痛苦。要走的风，要远去的云，我都会和你一起；举着时光，穿过人山人海，直到岁月尽头。陶先生，林女士，我爱你们。
附：
亲爱的九儿：
今天应该是个很好的天气，春天还是冬天，艳阳高照抑或露水荡漾。请原谅我没能陪在你身边看风景。但是我很高兴，因为看到这封信的你，已经长成了最好的陶九。林女士把这封信交给你的时候，九儿会是怎样的表情呢？也许会恍然，会惊讶，会觉得林女士和我生生骗了你这么多年。
可我相信，我的九儿，会好好地，拥抱这一切。
你九岁那年我被查出患了绝症，生命不过几个月。我当时整个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怕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我只怕林女士孤独寂寥地活着，更怕你懵懵懂懂需要被爱的时候，却失去了我。
你出生时我曾经许诺过要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可结果我却在你的生命里急急忙忙地散场了。这像是个笑话，却又不得不去接受。最后，我和林女士决定瞒着你，让你以为我因为工作原因去了国外。这个漏洞百出的谎言是那个时候最好的选择。对了九儿，林女士模仿起我的宇是不是很丑，肯定没有我的一半好看，对不对？
我走之后的岁月里，林女士和你会以一个什么样的状态生活呢，我真的有点怕你会和林女士因为我而起争执。我最重要的两个人要是因为我而起冲突，那我会內疚死。要是能够再多给我一点时间该多好，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东西都没有教会你。
九儿看到信的时候，能不能替我抱抱林女士，在她耳边说一句：“辛苦了，我爱你。”
我大概有些啰嗦了，明明已经想得很开，却又在这个时候格外的不舍。清风终会吹过绿枝头，九儿，你的陶先生也要和你说再见了。可你要记住，我离开了你们，却又从未离开你们，一直，一直。
深爱着九儿和林女士的赖皮陶先生
2005年6月12日
编辑/胡雅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