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雪丽
又是一年隆冬,像是一夜之间就从夏天变成了冬天,天凉得没个缘由。我总是在夏天很热烈地活着,一到冬天就变得极其安静。积攒了一年的想念与悲伤,年年都是在冬天时汹涌而至,让我连逃避的念头都来不及有。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呢?好像已经很久了,久到我都已忘了她的音容笑貌,只剩下一声声亲切的呼唤,在我心头日复一日地荡漾。
印象中被母亲送到姥姥家是在一个再炎热不过的夏天,大概是太热的缘故,什么都死气沉沉的,所以站在门口微笑着看我的姥姥,显得格外亲切与美丽。
姥姥是个很规整的人,六七十岁了,仍坚持把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来,每天穿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现在想来,我骨子里所有的风花雪月,都是姥姥给种下的,即使她没上过几年学,还是会为了我到处借书,然后在我睡觉前读给我听。从《静夜思》到《西州词》,从古诗到古文,她总是不厌其烦,一遍又一遍地读给我听。
有时我会问她是什么意思,她就笑着挠挠头说她也不知道,等我长大就知道了。
而如今的我终于长大,褪去了满身青涩,弄懂了许多古文,也如古人一样看淡了繁华,可心中仍觉得荒凉一片,怎么偏偏就没有了她。
八岁时,我不得不到远方求学,与姥姥的联系变得越来越少,电话从原本的一天一次到后来的一月一次。
有一次放假回去看她,正逢我与朋友吵架生气,无论她怎么嘘寒问暖,我都没理她。吃饭的时候,她不停地给我夹菜,怕我吃不饱,我心烦意乱地把筷子摔在桌子上,说出了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句话:“你以后能不能别烦我。”
姥姥像是愣住了,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一句话也没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满头的白发。
什么时候,姥姥变得这样老了?
我像是被刺卡到了,道歉的话就在胸口,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过了一会儿,姥姥站起来,走到我身边搂住我,摸着我的头发对我说:“乖,姥姥知道你心情不好,有啥不开心的事,就跟姥姥说。”
我的眼泪瞬间就掉了下来。她并不是时刻分享我的喜怒哀乐的人,却是陪我走过黄昏到黎明这段夜色的人。不管世事如何变迁,无论我向前走得多么跌跌撞撞,摔得头破血流,只要我回过头,她都会在我身后,温暖而无声地照耀着。
我在一天天地长大,姥姥却已步入了垂暮之年。
在一次大型考试之后,我满心欢喜地去逛街,却接到了母亲的电话:“你姥姥不在了。”我一瞬间没了力气,在人行道上站着,任人群从我身旁经过却不自知。
那是我的姥姥啊,我最最敬爱的姥姥,她临走之前都在惦念着我,惦念着不爱吃饭的我有没有变瘦,惦念着我的成绩有没有下滑,惦念着我是不是在异乡受了委屈。
而她最惦念的我,在她最难熬的那段日子里,却没有陪在她身邊。
我回到家时姥姥已经下葬了,只剩下满屋子的白色,在冗长的悲怆里,一日又一日地荡漾。
姥姥走了,再没人用浓重的口音念诗给我听,再没人把我的委屈感同身受。从此相隔不再是几十公里而是天涯,我想念她的时候不能再打电话,只能对着眼前的虚无轻轻道一声:“我很想念你。”
那些和姥姥在一起的时光,闪亮如夏日深山夜空里的星辰,也温柔如初秋荷塘上皎洁的月色,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时光。
可惜过往留不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