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悦小格
【车票】
从前听人说过,如果梦想里有远方,那么至少要到远方去一次,然后在那里享受梦想的实现,因为生而为人,最灿烂的便是体验这个世界。
高二暑假,小城的白云飘散到空中,偶尔有风吹来,它们也都徐徐赖赖的样子。
动听的吉他声在耳中缓缓响起,隔着这万里晴空的千层云海,何谦似乎能感受到那个唱歌人的心思,像海一样翻腾,又像海一样秘远。
听同龄人说,这个唱歌的人喜静又安然,常年旅居在云南的一座小城。
何谦想,要不自己也去那里走一遭,或许能遇见不一样的风景。
终于,体内那些澎湃的翻涌的叫嚣着的情绪,全都化为何谦手里的火车票,随他一起去了有梦的远方。
【旅店】
不要命的绿色卷裹着清新的空气冲进了何谦的身体里,他眯着眼睛看前方的行人,有长头发,有卷头发,有少年,有女孩。
像一个万花筒里的城堡,本来该热闹的喧嚣都变成了静谧的幻境,那里面除了何谦,还有一个抱着吉他弹唱的大叔。
春日之下,大叔随意拨弄着吉他,编成辫子的中长发也随之晃荡,干净的脸上有着一丝落寞。那落寞若一枚针,缓又慢地刺入何谦心间。他想,即使不能遇见那位传说中的歌者,到这儿来听听陌生人的弹唱也不失为—件好事。
找到了之前在网上申请的那家青年旅社,何谦停下了流连的步伐。
一抬头,是书写得道劲有力的店名:追云意。
是啊,若有意,云也追。
【相怜】
闲暇的光景里,何谦靠在店里打杂来换取住宿费用。洗床单,帮客人预订机票,给客人准备早餐,什么都干。
下午日落后,何谦会挎上黑色帆布包到四周走一走。那天走到古城东门,何谦又瞧见了之前的那位大叔。他像一幅水墨画,一如往常盘腿坐在地上弹唱。
偶尔有行人走过,会放些面额不大的钱到他的吉他盒子里。
何谦走过去,坐在离他颇远的地方聆听。他的声音,浑厚,绵长,清幽,徐徐地飘进了何谦的耳朵里。
大概,心中驻有梦想的人,连声音都会相似吧,何谦想着那些关于梦想和现实的只言片语,心里居然有隐隐的疼痛泛开来。
“你为什么不坐过来?”
何谦回头,眼里有晶莹的东西闪烁,他犹疑着,欢喜着,挪动自己的身体。
他想,自己懂得他歌里的忧伤,而他也懂得自己眼中的隐藏。
是,彼顾相冷,痴心绝对。
【蝴蝶】
大叔远没有何谦想象的那样难以接近,他似乎还挺热情。
他盯着何谦的脸看了几秒,拨动吉他道:“你还有远方,我也还有故乡。”
何谦突然笑了,是啊,这世间之人相遇何必一定要互诉衷肠。听首歌,看看云,一起躲进月光里回
想过往,其实也是件很好的事啊。
大叔静静地哼着歌,何谦蹲在地上看着来往的行人,他突然想问大叔,如果有来生,你想要做什么。
大叔大概会读心术,何谦不说,他也能读懂何谦心间的言语。大叔沉默了,他眯着眼睛看向何谦,刹那间,那双漆黑的瞳仁里飞进了漂亮的蝴蝶。
大叔说:“下辈子,不还是应该再遇见吗?”
兴许,风永追不上云,也兴许,云擅长等待。
【湿润】
往来相熟,何谦也和其他人一样开始直呼大叔的名字了,大概,这只是个艺名,在那个连绿叶都被日光灌醉的午后,大叔说:“大家都叫我竹子先生。”
何谦起初不太明白,可当看到光影里大叔的影子时,他突然知晓了什么。那背影单薄落寞,那步伐却十分利落,是的,他有他的骄傲。如长在山间深处的新竹,直立的身躯,永远不曾妥协。
何谦莫名觉得心上多了些力量,在那个落日下坠得很重的傍晚,何谦终于开口了,他想与竹子先生一起去喝酒,哪怕他不胜酒力。
竹子先生当然没有让何谦失望,他骑来了自己的古董机车。
那辆绿皮的,发亮的,发动时嚣张地咆哮着的机车,载着何谦来到了洱海边。
洱海,如诗人左眼上的泪痣,一度让何谦感到恍惚。
又兴许是竹子先生带来的二锅头太烈,几口下肚,何谦的眼睛居然有些湿润了。
【秘密】
晚来的归人啊,你是否看到过那晚的何谦和竹子先生呢。
像一只受伤的大耳兔,骨瘦嶙峋的何谦趴在竹子先生的后背上,他咿咿呀呀地说着些话,像咒语般,落进了竹子先生的心里。
他知道,年少如初,谁人心里没有两三件难过的事,但是,这一切都是生命啊。
何谦说:“哥,我想你。”
何谦叫:“哥,我想和你一样学画画啊。”
何谦哭:“哥,可是爸妈不同意啊。”
何谦呢喃:“竹子先生,对不起啊。”
竹子先生怎么会怪他呢,他摸了摸何谦有些凉的手,将背上的他收得更紧了些。
夜风拂来,伺谦口里全是酒气,洱海沉静得像一个巨大的盒子,将何谦所有的情绪悉数藏了进去。
隐约间,何谦似乎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他和所有人一样,都还很快乐。
【丰年】
何谦的哥哥英俊明朗,心地善良,从小就开始学画画,大学毕业后,他来到大理乡村做了特岗教师,专教那些热情的孩子作画。
前年,天公不作美,哥哥在回学校的途中,遇到被雨水困在山脚下的学生。哥哥撑伞去接他们上来,没想到,坡上的泥土被雨水冲得松软,山石滚下来,把他埋住了。
后来,伺谦就再没有见过哥哥,当地新闻有报道,何丰年,大理松合村青年教师,因山体滑坡被埋,享年二十七岁。
那年,何谦刚上高一,他也想去学画画,做一名优秀的艺术生,等到大学毕业,也去山里教书。
可是遭到了爸妈的坚决反对。
何谦很明白,失去一块心头肉,他们已经很难过,若再发生,他们无以承受。
月色终于漫上整个天空了,竹子先生背着何谦走在月色里,他的眼睛里有明灭不定的光影,他听见自己说:“何丰年,大家想你了。”
【初醒】
清醒的时候,天光像灿烂的彩虹一般将何谦围住了,他睁开眼睛,四周的摆设让他觉得陌生。
他意识到,这里不是青旅,再仔细听,他听到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是竹子先生,他散开来的长发遮住了他的眼睛,单露出有些干涸的唇瓣,想来,是昨晚更深露重,又背着他走了一路的缘故。
何谦不敢叫醒他,心里有些愧疚,自己怎么就喝醉了呢。
他悄悄起身,拿掉竹子先生压在他身上的修长手臂。走出卧室,他四处走了一遍,院落有花有树,门前还挂着火红的灯笼。
何谦忽地明白了,这里是竹子先生的家,如他的人一般,清静而雅致。
刚想离开,竹子先生的声音传了过来:“吃了东西再走吧,冰箱里有牛奶和面包。”
【相逢】
何谦一直觉得竹子先生像一个人,直到此刻,与他面对面坐着一起吃东西的时候,他才想到,是像自己的哥哥。
哥哥也喜欢蓄长发,闲暇的时候也會拨弄吉他,逢年过节还会拉上他去喝酒。甚至,他们洁白如新的大床上都有着相同的柠檬香。何谦看着眼前的竹子先生,忽然觉得时光重叠了。
他喜欢吃面包,喜欢喝牛奶。何谦怔住了,这么久以来,他心中的梦想与远方就是想要和哥哥生活在一起啊。像从前那样,快乐的人一直都快乐着。
可何谦不知道,竹子先生也想念着那样一个人。那些年,有个叫何丰年的青年教师总是来古城找他谈天说地,他们一起喝酒,一起望月。
回忆过后,时光涌现。
生活又给了竹子先生另一个答案,见不到想见的人,丢失了熟识的人,这些都不要紧啊,要紧的是,生活还会让你遇见替代不了的,永恒的美好。
竹子先生想,何丰年,我遇见了你的弟弟何谦。
何谦在心里默默说,竹子先生,还好我们相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