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中国横断山深处向来平静的小城丽江突然与国家命运有了关联。当日本人完全封锁了中国的海上通道,并进军缅甸,切断滇缅公路时,丽江成为中国与外部世界物资往来的重要窗口。
从印度加尔各答和孟买出发的火车把来自世界各地的货物运抵卡里姆邦,那些紧俏的物品会被飞机拉走,沿惊险的驼峰航线送至丽江,再转运至重庆或昆明。剩下的则交由那些勇敢的马帮,他们会沿着崎岖的茶马古道,越过高山、峡谷、河流,同样来到丽江中转。一时间,丽江成了商贾云集的贸易重镇,各色风流人物穿梭往来,古城中心的四方街也成为滇西北最繁忙的集市。
这是丽江第一次引起整个国家的注目。而随着抗战的结束以及沿海港口的重新开放,中国再也不需要越过西南的群山来获取物资,骡马和飞机这种昂贵的运输方式立即被抛弃,丽江又陡然回归沉寂。它再次走红,则是半个世纪以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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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丽的云南,超过九成的土地被大山占据,雨水在高山丘陵间冲积出数千个大大小小的盆地,这些地方地形平整,土壤肥厚,通常还会伴有河流湖泊,是最理想的栖居地,当地人称其为“坝子”。
大名鼎鼎的丽江城其实就是这样一个坝子,它的名号是“丽江坝”。
这绝对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坝子,它的最北端在玉龙雪山脚下,东西两侧是奔流不息的金沙江,四周还散落着几座更小的坝子,形如众星拱月。
坝子上有三座古镇,最出名的就是通常被称为丽江古城的大研古镇。
14世纪末,丽江土司木氏带领纳西族人迁移到位于丽江坝中心的狮子山下,规划城池,营造房屋,兴建宫殿楼宇。经过三百多年的苦心经营,凭着山高皇帝远,土司一度在这里做起了“闭门天子”。
18世纪之前,丽江在木氏土司治下几乎是一个独立王国。古城虽没有城墙,但土司憑借其强大的地方武装,在城市的四周严密布控,牢牢掌控着城里城外的一切。
明崇祯年间,徐霞客游至丽江,森严的戒备令他印象深刻。他在游记中这样写道:“没有木公的命令,任何一个外人都不能进城,包括巡查的官员。哪怕是持皇命而来,也要等里面的人出城相迎,不能直接进去。”
今天,随着丽江古城的声名远播,大研古镇大部分时候挤满了海内外游客。小城依然美丽,可浸透到墙缝里的文艺和喧闹,也让古镇不古,失去了很多味道。
在大研古镇北面的不远处,是相对安静、更为古老的束河古镇。它是纳西人在丽江坝最早选定的栖居地之一,也曾是茶马古道在丽江最重要的驿站。
从唐朝开始,连接喜马拉雅山区和横断山区的茶马古道逐渐成型,丽江成为这条商贸之路的衔接点:从拉萨方向出发的马帮通常下行到丽江为止,从昆明方向来的马帮也大都上行到丽江便停下,商品在丽江的集市上完成换手,马帮又各自满载而归。
在大研古镇建成之前,马帮的商业活动大多是在束河完成的,所以束河又被称为“茶马古镇”。
束河和大研的直线距离只有5公里,它们离得太近了,以至于从大研古镇“溢出”的游客轻轻松松就填满了束河。
要寻觅更安静淳朴的去处,还要继续往北走,在更靠近玉龙雪山的地方,藏着纳西王国最古老的都城——白沙古镇。
这是一座有着上千年历史的古镇,也是纳西人艰苦创业的起点。纳西的民族文化、生活方式以及村镇格局都是在这里孕育成型的。
1383年,丽江的行政中心随木氏家族南迁至大研镇,白沙镇不可避免地没落了。然而,当繁华落幕,古朴的纳西风情却有幸遗存至今。
走在白沙镇的街道上,看到的不是非洲鼓和流浪歌手,而是穿着民族服饰摆摊卖菜的纳西老人,这是岁月在白沙留下的真诚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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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丽江城以西的金沙江畔,还有一座意义非凡的古镇。
当年徐霞客为探查长江源头曾再三请求前往这个神秘的镇子,却因遭到土司木增的坚决劝阻而未能成行。
这便是军事要塞石鼓镇。史学家们推测,木增可能在石鼓大量屯兵,而他并不愿向明王朝的人暴露自己的军事实力,因此阻止徐霞客前行。
这是一片开阔的谷底,从青藏高原一路南下的金沙江奔流至此,猛然放缓水势,并掉头北上,形成了一个近180°的大湾。
这舒缓的大湾显然是渡江的理想地点,位于湾头的石鼓镇自然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忽必烈的骑兵曾抱着用牛羊皮做成的气囊从北岸漂过来,长征中的红军曾在这里乘木筏北上会师,民间相传,诸葛亮的南征军也在此渡江南下,并立石鼓于江畔,以为纪念,石鼓镇也因此而得名(待考证)。
过了石鼓,沿温暖的金沙江河谷一路北上,大约1个小时的车程后,河谷逐渐收窄,两岸的山体开始变得陡峭,直至垂直耸立,遮天蔽日,这便是虎跳峡。
两座大雪山南北对峙,金沙江从深达3900米的夹缝中硬挤过去,峡谷首尾落差200多米,最窄处仅30米,巨石崩落,直插江心,江流飞湍,声如滚雷。
虎跳峡位于丽江辖区的边缘,北岸的哈巴雪山是迪庆州香格里拉县的地界。哈巴雪山南麓有一条穿越虎跳峡的徒步线路,一路上不仅可以俯瞰幽深的峡谷,还能一览南岸玉龙雪山俊俏的背影。
这是欧亚大陆上离赤道最近的有冰川覆盖的山峰,也是丽江坝子上最为显眼的标志。
无论在丽江的古城还是新城,只要一抬头总能看见玉龙雪山巍峨的身影。
纳西人相信,每当与外敌发生战争时,雪山便会化身战神三朵,以一个白盔白甲、骑白马、执白矛的武将形象出现在战场上,帮助他们打退敌人。
对纳西人而言,玉龙雪山不仅是他们的保护神,更是民族精神的最大依托。
用象形文字写就的纳西天书《东巴经》中有这样的描述:世界初创时,天地动荡不定。男女神灵用土石垒建居那若罗神山,神山抵住了天,天不再动摇,神山镇住了地,地不再颠簸。人类的祖先通过居那若罗山从天上迁徙下来,人类的亡灵也都要通过神山回到天界。
当初升的太阳为玉龙雪山披上神性的光辉,仰望高悬空中的红色山峰,会让人恍惚觉得这就是传说中令人心驰神往的圣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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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神山的显赫,神湖总是将自己深深藏起。
在丽江的最北端,云南和四川交界的地方,群山环抱间,泸沽湖静静地躺在那里。
从丽江驱车前往,在高山公路上盘旋往复,当最终翻越一条马鞍形的山岭时,在松林的尽头,泸沽湖忽然显现。
很难相信会有那样深邃的蓝,连万里无云的天空都自叹不如。几座岛屿点缀在明镜般的湖面上,风儿吹过,吹起缥缈不定的波纹。神女山端坐在对面,仅凝视一秒,就能知道,她有一个美丽的故事等待讲述。
1924年1月的一天,探险家约瑟夫·洛克骑了五天的马,终于爬上最后一道山岭,他在瞥见泸沽湖的第一眼时就被彻底俘获了。
他这样写道:“这是全云南最漂亮的一个湖,无法想象还有比这更美的环境,深蓝色湖水清澈得像水晶……小岛像船一样浮在平静的海上,一切都是宁静的,真是一个适合神仙居住的地方。”
在洛克的书中,泸沽湖被称作永宁湖。幸运的是,我们看到的湖泊和百年前洛克看到的并无多大改变,所以只需绕湖走上一圈,就会明白这个名字的全部含义。
泸沽湖是摩梭人的家园,这曾经是一个被漫长岁月遗忘的世界,像一块远古的琥珀,凝结着早已熄灭的人类母系社会的火种。
摩梭是一个很小的族群,湖畔的村落是他们最大的聚居地,也有一部分散居在大山深处那些难以抵达的河谷和坝子上。
摩梭人男不婚,女不嫁,有情爱关系的男女双方互称“阿都”和“阿夏”,无论爱得多么难舍难分,双方都终生居住在母亲家,仍旧归属于自己原有的家庭。每当夜晚来临,男人们会悄悄来到阿夏的花楼,第二天日出前再回到自己家中,这种“夜来朝走”的婚姻形式被当地人称之为“走婚”。
在摩梭人的世界里,女人才是“根本”,所以湖是母亲湖,山是女神山,连住的木刻楞房子也被称为母屋。在一个母系大家庭中,祖母是稳固的核心,父亲的角色则由舅舅担任。
这是一种完全以感情为纽带,不受金钱、地位、法律、宗教和家庭约束的婚姻形式。女人和男人为自己的感情而真真实实地活着,爱就在一起,不爱就分开,简单而纯粹。
那些令我们惊诧的婚姻习俗,对在母系文化中浸染长大的摩梭人来说是那么自然,在他们的意识里,世界原本如此,就像夜空有星星,树木会开花一样。
学者们说,母系社会和走婚关系都是生产力低下、经济落后的产物,家庭需要人丁来补充劳动力,女性因为拥有生育能力而获得尊崇,并担当起家庭支柱的角色。
而如今,随着旅游业的发展,泸沽湖摩梭人的生活不再依赖农耕和畜牧,男人在经济活动中的作用和地位大幅提升,这里的母系社会正在不可避免地瓦解消逝。
在泸沽湖跟一个开旅游车的摩梭男人聊天,他说,这几年开车赚了些钱,年底会把家里的房子改装成客栈,明年就能当老板,不用开车啦。谈及走婚的事,他也很敞亮地说,已经很少了,现在大部分人结婚都会去领结婚证,摩梭人的东西留下的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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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世纪40年代,在丽江生活了九年的俄国人顾彼得在《被遗忘的王国》中写下这样的结尾:“我一直梦想找到一个被重重大山隔绝了外部世界的美丽地方,并生活在那里……凭着我的设想和不屈不挠的精神,在丽江我找到了自己的香格里拉。”
顾彼得的书中描述了最好的丽江:不同民族的人在这里和谐相处,他们愿意接受外来的新事物,又固守着各自的民族传统;新世界和旧世界在这里交汇,天上有飞机飞来飞去,地上的马帮川流不息,古老的镇子在繁忙的集市中焕发活力;人们穿着五彩的衣服,走街串巷,雪山下,溪流边,鲜花遍野的草地上,接二连三地举行着野餐和舞会……
丽江是酒吧的沃土,酒吧也是丽江人的乐园。丽江最初的酒吧实际上只是街边的小卖店,店里不单单卖酒,也卖盐、糖、腌菜等。酒店也是各类信息的集散中心,是外来商贩的保险柜和小银行,那些能力出众的老板娘往往还是深得十里八村信赖的生活顾问。
如今,酒吧依旧是麗江最热闹的生活场所,然而,丽江也正是从酒吧开始变味的。
不知从何时起,丽江的旅游宣传举起了“艳遇”的牌子,于是,来丽江的人越来越多,但人们离开时对丽江的印象却越来越浅、越来越差。
虽然,一些不和谐的东西正严重消耗着丽江的声誉,但不可否认的是,位于横断山三江并流核心区的丽江仍是中国乃至世界上最有魅力的地域之一。
如果你对丽江有更多的期待,去探索吧,你会发现,那里江流依然激荡,雪山依然圣洁,湖水依然清澈,星辰依然明亮。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