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以
北疆的冬天寒冷又漫长,辽阔的雪色覆盖了一整个冬天。直到有一天,额尔齐斯河的冰开始融化,大地上的雾气逐渐消散,一切开始分明,清晰。
在这样的时刻,诗人开始感受到某种无法抵抗的真实。然而,这种真实又让人感觉陌生。“此时我似乎能看清一切/虽然我还不愿相信/所以,我厌倦自己/想过一种陌生的生活……”一种陌生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我的手能触摸另一只手/我的脚走在道路上/我的灵魂不再无依无靠”,一种真实可感的、带着粗粝感的生活。
从前的“我”犯过许多错误,你赞美的桃花依然是桃花,但曾经的“我”,却把它“夹进了书页”,桃花存在于修辞,在“我”的想象中充满了象征义,这象征远远超过了桃花本身。
年轻时,曾经过过一种依靠“想象”的生活:想象爱情,晨光中走来一个女孩子,蓬松的长发,“洁净的脚沾满清凉的露水”,像一条蓝色小溪缓缓流过。想象生活,早市上的茄子,不作为蔬菜本身,而成为构图的一部分,不自觉地想象这紫色调如何完美地出现在某张照片中。在想象中,茄子失去了茄子本身。
可想象中的生活就是生活吗?想象中的爱情就是爱情本身吗?这种通过影像、文学和修辞构建生活体验的操作,我称之为“二手生活”。
也许应该严肃地问一问自己,这样的“二手生活”是否禁得起考驗?想象应该叠加于真实的体验之上,而不是“拿来主义”。真实,就是不再刻意寻找意义。桃花只是桃花本身,不再是诗句中的象征义:例如春天,例如爱情。它们开在春天的树上,粉色娇嫩的一朵朵,暗香浮动,一阵风过,纷纷从枝头摔落。走出去,走到桃花树下,桃花的存在才真实可感。
当我们不再寻章摘句地描摹,而是伸出手去触碰所爱之人的脸,当我们看到月亮,也承认它背面的阴暗,当碎玻璃不再被想象成星星,它有它自己真实的反光,也许我们就真正认识了生活。
电影《心灵捕手》里,心理医生桑恩曾对威尔说过这样一段话:
“你只是个孩子,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没有离开过波士顿,问你艺术,你可能会提出艺术书籍中的粗浅论调,有关米开朗琪罗,你知道很多,他的政治抱负,他和教皇的故事,但你不知道西斯汀教堂的气味,你从没站在那儿看美丽的天花板,我看过……我问战争,你会引用莎士比亚的话:共赴战场,亲爱的朋友。但你从没接近过战争,从没把好友的头抱在膝盖上,看他吐出最后一口气向你呼救……”
凡没有被真实体验过的生活,皆不属于我。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