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味枣子
朋友最近有些崩溃地来和我倾诉:她的孩子,被同学们孤立了。
孤立的源头是小孩内敛的性格。朋友的小孩一向慢热,但熟悉起来后便会笑眼弯弯地牵着你的袖子小声地说话;更多时候,小孩会安静地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偶尔,小孩对陌生的花瓣和昆虫好奇极了,也会鼓起勇气主动问我们,这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在我看来是懂事又可爱的小朋友,却常常跟不上班里同学的话题,久而久之,小孩便愈发沉默了,也没能在班里交上朋友。
朋友十分心疼小孩的变化,却也十分不解。她和我说,她了解这个年龄的孩子,小孩是没有恶意的,只是单纯了些、直接了些;小孩心中的“讨厌”也是极其容易化解的,再不济,自己埋头学习,不理会就好了。
朋友还说,这个年龄段的“狠话”不过就是一句“不和你玩了”,杀伤力能有那么大吗?
我看着朋友的眼睛,她眼里的焦虑与无措都是如此真实,但又是那样坦白地告诉我:儿时那些痛苦又惧怕的时刻,那些无法面对的白日,那些当时觉得天塌了一般、成为大人后便可轻松地置之不理的回忆,她都忘却了。
痛苦的记忆会被美化、被虚构,可不该被忘却。
我只好摇摇头,斩钉截铁道:是的,那些伤害对他们而言,比整个世界的重量还要重。
在我的童年时代,我常常是那个“老土的人”。
那时候焦灼着冲出门的原因是要与其他小伙伴一起去买自己可能并不喜欢吃的早餐,然后在那条长长的路上诉说昨晚并未做过的梦。然而那时的我好笨拙,常常编不出新的故事,只好受着大家的哄笑声。她们会说:哇,你真的是一个很没有想象力的人。
我的母亲爱听的歌曲,一定是会被归入“老土”行列的,大家听着我完全没有听过的快嘴流行歌,甚至连专辑上的歌星都好陌生。
于是我的虚荣心让我得到了一台“用来学英语”的复读机,同学却笑得前仰后合,对我说:怎么会随身带着这个用来听音乐呢?你以后都不要和我们一起走啦。
那天回到家,我大哭了一场。母亲因为着急,冲到学校去质问同学,又让我觉得更加丢人。
没过多久,母亲回到家,对我又恼又费解,强行将我从床上拉起。泪眼蒙眬中,我看见百叶窗有一扇坏了,歪歪斜斜地挂在窗边,黄昏便一下变成了不规则的形状,沮丧地映在母亲的肩头,那儿正剧烈地颤抖着。
母亲说,我以为是天大的事儿,结果就这么一点小矛盾,怎么偏偏你受不了?
懵懂的苦痛浸湿了陈旧的枕巾,我如遭雷击。突然感觉眼冒金星,有一股沉闷始终堵在我的喉咙里。
我那时以为,我再也无法面对那个“第二天”了。
我又问朋友:你怎样看待校园霸凌呢?
朋友连连摆手,说:那些中学里的事情确实很恶劣,但我觉得小孩的事情没有这么严重,她只是现在独来独往的,和其他人聊不来而已。
突然想起,时隔多年,有同学来与我诉苦。即便我已是一个“成熟的大人”,却仍旧平复不了心中汹涌的怒意。
不应该的,不应该只是一句叹息,然后将被孤立的人放在圆圈的中心,忽略掉外围的笑声不管,只一个劲儿地问她:为什么只有你这么脆弱?为什么他们只孤立你?为什么你不反省一下你自己?为什么这点小事你都没法克服呢?
我想说的是,为什么你们无法理解呢?
你或许没有经历过校园霸凌,但是你一定见过它的样子,和年龄无关,和成绩无关,和家世背景无关。孤立,只是其中一種样子。
被欺凌的人在人群中,偶尔是靶子,偶尔是空气。他们最讨厌领新书,最讨厌集体活动,最讨厌体育课说“解散”后的自由时间,最讨厌在人群中下楼梯。
他们已经在那些苦涩的时刻感受过一个人的孤寂,当他们回到家人的身边时,请更努力地去理解他们一点。
那些你曾经不理解的“矫情”,并非只是轻飘飘的坏情绪;她仍旧是你的孩子,并没有变得陌生;她还是会在对你放下防备后,笑眼弯弯地靠近你。届时,请你拥抱她,告诉她,世界会是什么样子。
请你告诉她,海有舟可渡,若小舟不来,你也会牵着她的手,翻山越岭,寻找新的日出。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