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立敏
炊烟是庄稼人写给大自然的信,每一户人家,都会把生活的况味写在炊烟里。烟筒是农家人的邮箱,在农活不忙的时候,烟筒在一天里是要寄出三封信的。有时早晨下地劳作没有时间写,可能会在半晌补上。
就是走在陌生村落的小道上,看看炊烟也知道炊烟缭绕着的房舍里住着什么样的人。年轻人拉风箱用足了力,炊烟是从烟筒里跑着出来的,有“大漠孤烟直”的坦荡。老人拉风箱就不一样了,炊烟展示的是慢时光里的慢力气,软绵而不零乱,像戏台上坐下来唱戏的老生,慢条斯理,唱腔圆润,不敢怠慢光阴。
炊烟是有质地的,有浓郁草木香的炊烟,多来自勤勉的人家,家里人口也不少,一顿饭值得使用木柴,锅里值得煮了豆、熘了山药,适合用大粗瓷碗盛了饭,蹲在门前的石礅上吃,跟过往的乡亲打着招呼,语气里都是底气。
孤单的老年人是喜欢用软火的,一碗粥,不费火,吃饱就行,追寻的是节俭,那炊烟甚至都不经过烟筒,从土墙上直接飘出来,沿着墙根弥漫,仔细嗅,炊烟里有粥的陈旧味儿,那是老人把剩饭热了热吃。
活泼的炊烟下一定有个束着围裙忙忙碌碌的女人,文静的炊烟下一定有个笨手笨脚的男人。没有一模一样的炊烟,一如没有一模一样的生活。
在外玩耍的孩子,从自家的炊烟里判断家里的饭做到哪个环节了,是刚刚蒸到锅里,还是已经揭开了锅,如果炊烟里有了白茫茫的雾气,就是挪着小脚的奶奶正扶着墙要走出门来呼喊孩子吃饭的时候,于是,一溜小跑回家,要赶上正时正晌不凉不烫的饭。
在地里劳作的男人也是,不问时间,站在高处看看村庄自己家的方向,一眼就从众多炊烟里找到自家的那一缕,趁着炊烟渐渐柔弱时往回赶,进门定是饭已上桌,女人端了菜出来相视会心一笑,锅底的火星忽闪着最后的温热,每天都是在最好的时刻回来,从不需要把饭重新热一遍。相濡以沫里的默契,是村落所有男子都懂的功课。
串門去,不约时间,看看炊烟就知道去的时间合适不合适,去早了人家忙着,去晚了人家歇息了,最好是炊烟停滞后十来分钟去,进门,碗锅刚刚收拾好,是茶余饭后最适合的造访,坐在阴凉处说说话,家长里短都带炊烟的风情,每一句话都有烟火味来氤氲。
炊烟太不规整的人家,太早或太晚,乡亲们会留意到的,出门自然有人数落:“活儿是忙不完的,好好做饭,孩子正长身体。”于是炊烟就捋顺了,与别人家无异。
炊烟太薄弱的人家,乡亲们也看得见,一瓢米半袋面自然有人给送来。炊烟写的最感动的信,就是乡亲们之间的互相关照。
炊烟传递房舍包裹不住的贫瘠,也张扬庭院掩藏不住的富有。不管是高昂的炊烟还是压抑的炊烟,都会传递善良与感恩。炊烟,是一个村落的温暖。
[炊烟]
炊烟,是指烧火做饭时冒出的烟。曾经,这个简单朴素的词,是无数诗人可信手拈来的意象,是一代又一代文人骚客乐于去描绘、抒写的事物。然而,随着社会的发展,“烧火做饭”渐渐成为过去式。对于年长一些的人而言,炊烟是记忆,是思念与根。而在年轻一代的日常里,炊烟已不复存在,“炊烟”终究变成了一个需要反复描述才能被理解的“生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