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蕊
陈洪绶与莲是有缘分的。
清初孟远的《陈洪绶传》载:“有道人氅衣鹤发,手一莲子,授于朝曰:‘食此得宁馨儿,当如此莲。而绶于是生,故幼名莲子。”
于朝即陈于朝,是陈洪绶的父亲。一位氅衣鹤发的道人将莲子给了陈于朝,并告诉他,把它吃了,就能得到一个像莲花一样的儿子。
不久,陈洪绶出生了,莲子便成了他的幼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陈洪绶改号为老莲,可见他对莲也是有偏爱的。周敦颐曾作《爱莲说》,而古之清高文人大多爱其出淤泥而不染。这似乎也奠定了陈洪绶一生的基调。
四岁那年,亲戚家的私塾翻修,墙壁刚被刷白。陈洪绶趁着没人在,在白壁之上画了一幅关公像。形象之逼真,令亲戚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望像而拜,甚至此后将此室作为供奉神像的地方。
十岁那年,陈洪绶拜著名画家孙枤、蓝瑛为师。而老师见他作画,赞不绝口。蓝瑛甚至认为自己比不上弟子,从此便不再写生。对此,《陈老莲别传》载:“瑛亦自以不逮莲,终其身不写生,曰:‘此天授也。”
彼时,陈洪绶已经小有名气,却也经历了丧父之痛。陈洪绶生于官宦世家,其祖父做过广东、山西布政使,而其父陈于朝虽然在书法和诗文方面颇有造诣,却在科考之路上历尽坎坷,并于陈洪绶九岁那年抱憾而终。
后来,一向对他关爱有加的祖父也去世了。陈洪绶的兄长为了独占家产,不顾血脉亲情,將他排挤出门。幸而有祖父的故交来斯行可以投靠。来斯行本就爱惜陈洪绶的才能,后来更是将女儿许配给他。
有了岳父的扶持和贤妻的爱护,陈洪绶越发努力,却不是用力在绘画方面,而是像他父亲一样,踏上了科考之路。虽然陈洪绶的画作得到了世人和名家的赏识与赞美,但在当时,画工地位低微,只有科举致仕才是正途。
陈洪绶的科考之路与其父一样不顺畅。而他并未放弃,屡战屡败,却又屡败屡战。他曾以诗文记录科考的不得意:“廿五年来名不成,题诗除夕莫伤情。世间多少真男子,白发俱从此夜生。”
无缘功名的陈洪绶,在二十五岁那年,失去了他的爱妻来氏。来氏幼承家学,是位名门闺秀,与陈洪绶琴瑟和谐,恩爱有加。妻子的离世,对陈洪绶必是极大的打击。抑郁难解的陈洪绶再次北上进京,以图施展其匡时济世之志。
然而此时朝政一片黑暗,有志之士怀才不遇。更令陈洪绶雪上加霜的是,到了京城后他染上重疾,不仅无法施展抱负,更是病榻难离。待到次年病稍愈,他不得已离京南归。此后一段时间,他醉心绘画,以此排解政治上的不得志。这个时期他创作了《水浒图卷》《古木秋天图扇》《岁朝清供图》等名作,形成了其独特的艺术风格。
即便如此,陈洪绶仍未放弃仕途。既然科举无望,他便选择了另一条路,即捐资参加国子监考试。国子监是明朝最高学府,当时政府明令生员可以纳粟入监。而且成绩优异的国子监生,也有机会成为名臣大儒。
所以,对于陈洪绶而言,这未尝不是一个选择。然而这条路虽然可以走,但结果仍是没有改变命运。陈洪绶的绘画天才得到了崇祯皇帝的赏识,任命他为宫廷画师。
兜兜转转,陈洪绶却只得到一个画师的身份。虽然这个身份令他得以历览内府的书画真品,有益其自身技艺水平的提高,同时也令他的艺术声望越来越高,但这非他所想,也难有作为。加之彼时明朝政权已是风雨飘摇,陈洪绶不愿与小人同流合污,对官场彻底死了心,于是离京返乡,开始安心创作了。只不过,此后的日子也并不安心。
大明的官场并未给予陈洪绶一个施展拳脚的机会,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忠君报国之志。清军南下,陈洪绶一度落发为僧,以示对大明之忠心。然而遁入空门似乎并未令他内心宁静,他没有慷慨死节,只是选择了消极逃避,并为此而自责。他的复杂心情都体现在诗句中:“国破家亡身不死,此身不死不胜哀。”
为了维持生计,还俗后的陈洪绶在杭州以卖画为生,生活清贫,却不失气节。虽然前半生追逐功名,而陈洪绶只是想光宗耀祖,并不贪图钱财和权势。曾有高官想诱骗陈洪绶作画,就把他约到一艘船上,说是请他鉴定书画。而等他上了船,却见高官拿出绢素,命其作画。陈洪绶怒不肯从,当场便要跳河。高官怕闹出人命,才不得不作罢。
亦有备了钱物前去求画的,他若不愿意,便从不讲情面。若是他愿意给的,便可以随手相送,一文不收。即便名声显赫,画作亦被时人视若瑰宝,陈洪绶却视富贵于浮云,卖画只求“得数斛米足矣”。
如此,陈洪绶的生活颇为潦倒。以他的名气,只要肯折腰,必定衣食无忧。然而他并不改变自己的意志,不愿为清廷服务,傲视权贵,同情贫民。他自己的日子尚且清贫,却要尽最大的努力帮助穷苦之人。他的传世之作《水浒叶子》就是为了救济一个寒士而作。
陈洪绶最后的时光是在故乡度过的。彼时,他每日与故友流连不忍去。《陈洪绶传》载:“一日,趺坐床篑,瞑目欲逝”,“喃喃念佛号而卒”。享年五十五岁。
陈洪绶生于官宦之家,却长于动荡之时,自幼才华展露,而一生坎坷心酸。他曾踌躇满志,也有过春风得意,但这些在他悲愤的一生中都不过是个点缀。朝政昏暗之时,他不愿与小人同流合污;及至晚年,遭逢国变,仍不改其志。其一生不愧名字中的“莲”字。
陈洪绶与莲是有缘分的,一生始终如莲。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