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以
与这首《漫游者》的相遇是一场偶然。
前几日翻阅伊迪丝·霍尔登的《一九〇六:英伦乡野手记》,又惊又喜。1906年,英国乡村女教师伊迪丝每周都会从野外采摘当季花朵或植物枝条,带到课堂中,为学生制作自然观察日记。于是,便有了这本手记,详细记录了英伦乡野一年四季的自然植物风光。
书的扉页上,用淡雅的手写字体印着拜伦的诗:“走进那从没有脚步踏过的地方,和人的领域以外的万物共同生活。”一打开,物候谚语,自然绘画,诗歌摘抄,各类植物的生长习性,应有尽有,犹如一本诗意的自然百科全书。流连乡野,优游卒岁,即使相隔了长长一个世纪,我们仿佛仍能看到伊迪丝独自漫步英伦荒野与万物秘密交流的身影。
在《一九〇六:英伦乡野手记》的十月份章节里,这首《漫游者》映入了眼帘。几经周折,确认了作者——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正是那本著名探险小说《金银岛》的作者。全书伊迪丝共摘抄了两首史蒂文森的诗,这是其中一首。
罗伯特·路易斯·史蒂文森出身在工程世家,祖父辈皆是著名的灯塔设计师。可史蒂文森并没有按照大家期待的那样,往建筑或者工程设计方面发展,反而对那些来自海岛的奇幻冒险故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尽管得不到家人的支持,他仍然开启了自己的写作生涯。
这位小说家一生多病,饱受病痛的折磨。他有一个虚弱的肺,自童年开始就不得不常常卧病在床。为了寻找温暖宜居的疗愈之地,只能不停地搬家。每年到了寒冷的冬天,他甚至会避居法国。尽管如此,他的手帕上仍时时沾着鲜血,椅子的扶手上永远摆放着药瓶。在非常糟糕的境况中,他仍怀着乐观的精神,坚持写作,直到诞生了《金银岛》。
但如果不是遇到今天这首诗,我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位大名鼎鼎的探险小说家,同时也是个浪漫的诗人。
“给我我所钟爱的生活,多余的一毫不取。”给我头顶的欢乐天国,和近旁的幽僻小路,就已经足够好。我希求的,不过一张林间的床,一片得以果腹的面包,以天为被,用清澈的河水解渴;我希求的,不过是在自然的韵律中,生存,过活。
诗人说,“尘世中没有什么我想占有”,因为我就是尘世的一部分,一棵树,一株小草,一朵野花,一種离群索居悄然出没的野兽。世界的喧嚣、诱惑、光荣与盛大,似乎已经离我远去。“就让秋天落在我身上”,此刻,季节的交替犹如海上的波浪在我体内跌宕起伏。我们的确是泥里长出来的人儿,理所应当和自然一块儿活,照着时令过,春夏秋冬就是我们的一生。这就是万事万物永恒的生活。
我既不屈服,也不徒然地对抗。我就那么昂首挺立着,以一棵树的姿势,迎接生命的秋天。叶子们离我而去,鸟儿的歌声逐渐消隐,可那又如何呢?冬日的狂风即将来袭,命运的无情捶打将无尽地折损我,可那又如何呢?财富,爱情,友谊,如时间一般易逝,可那又如何呢?我将永远以我爱的姿势,生活下去,站立着,以一棵树的身份,以生命的本质。
这样一个孱弱的身体中,满怀着怎样的温柔,才会说“多余的一毫不取”?同时又有着多么坚韧的生命力,才会呼喊出“我不会向秋天屈服”?
编辑/梁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