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初
一
大学毕业典礼，伴随着校歌的激昂旋律走出大会堂，我脑海里浮现出一句话：“别了，我的大学。”这是一场源自心底的无声告别，意味着一段生活的结束和下一段旅程的开始。
犹记得高中我也做过这样的仅为己知的一句话告别。那是在高考考场上，两天四门考试，每一场的结束铃声响起时，我都会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往后人生的四分之一已经定了。”
“我往后人生的一半已经定了。”
“我往后人生的四分之三已经定了。”
“我往后的人生，就这么定了。”
那是把高考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年纪，以为高考赢了从此就是人生赢家，高考输了从此就一败涂地。
当我自己真正走过大学四年，也目睹过身边好友、同学的经历之后，才真正明白，原来高中老师在考前跟我们讲的“高考并不能决定你的人生”颇有道理，原来大学老师在入学时跟我们说“考上大学并不意味着你就是人生赢家了”所饱含的殷切期盼与深意。
二
T是我在大学通选课上认识的同学，学的是我当初有报考但没能被录取的经贸类专业。我们的认识，源于我问他统计学公式里那个感叹号是什么意思。
他告诉我是阶乘的符号，还热心教我高中没学到的排列组合。后来每次听到胡夏《那些年》里的“黑板上排列组合你舍得解开吗”，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轻握黑笔在草稿纸上画圆圈，从不同角度举了三个例子来给我讲解的认真样子，也会想起他说我肯定考不上经济类专业研究生的肯定神情。
那时我扔了一个草稿本过去以示我的愤愤不平，可后来的事实证明，人家真的很有先见之明，比我自己还了解我的发展方向限制。
说回T同学，他是我在大学里认识的为数不多早就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的人。才刚上大一不久，他已经十分明确自己四年后要继续升学而不是工作。他说，他接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就开始自己上网了解被录取专业的基础知识。输入所知的最基础的专业词汇，通过词条了解这个知识点，词条里出现的专业名词超链接，他一个个点进去看。
隔行如隔山，我无法随意评价这个自学方法的优劣，但能在大学报到前，就认真地把枯燥乏味的名词解释一条条看下去，已经比我这个只是随便搜索一下专业名称的人强好多倍。
所以知道他在人才济济的经贸院系绩点3.89（满分4.0），还拿奖学金时，我一点都不惊讶。基础牢固，思维灵活，没课就去泡图书馆，课本自学得比老师的讲课进程快一倍不止，参加了大大小小各种专业比赛，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成绩不好？
那门通选课结课后，我们很少在偌大的校园偶遇到。偶尔还会简单聊一两句，询问彼此的近况，就像是为了印证彼此当年在教室里许下的豪言壮语是否真的实现，又拐弯到了哪里。
上一次联系，T说他已经成功申请到香港名校的研究生。可能在很多人眼中，他的轨迹算得上一帆风顺，但我仍记得，在饭堂白炽灯下，他说起当年报志愿一时冲动的隐隐悔意。
誰没有年少轻狂？可他能在日后努力扭转了方向，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三
我和Y师兄聊得来，是因为梦想这个话题。他高二时，我问他的目标是哪所大学。然后得知，我们有着同一个名叫“北京”的梦想。
我指着地理书上那张小小的字迹模糊的北京高校地图跟他说：“以后我们的学校就隔着一条街。”
身为理科生的Y师兄比我理性：“你在地图上看着是很近的一条街，实际上很远的。”
但理性如他，也跟我一样沉醉在梦想的恢宏里，从未说“我们不可能考上”之类丧气却又现实的话语。
但愿长醉不复醒。
可时间和现实会让我们清醒。
我们确实都没有考上，也都没有去北京。他考上了南方一所著名的大学，读热门而前沿的专业；我复读一年考上一所普通的本科院校，读的是连部分本校同学都不知道自己学校设有的一个不冷不热的专业。
同在一个城市，但大学四年我们很少联系。他只有几条朋友圈，有一张照片里，他的黑眼圈浓重。我边熬夜画图边感慨大家都不容易。后来我才知道，就算大家都忙，我们依然有区别。我熬夜是因为拖延症，把作业全部堆到了最后期限临近才急急忙忙开始做；而他是真的忙，忙作业忙社团忙实习，事情多到不得不熬夜去做。
大二快结束时，我还挣扎在熬夜剪视频做PPT写期末论文的旋涡里，所以及时收到了他在凌晨一点发的微信。
我蹲在没有风扇和空调、椅子也莫名失踪的自习室，压低声音和他通了一个小时电话。我们聊起了梦想，聊起了当年。这通电话后，又是半年未见。他的朋友圈也没再更新过，我也不敢打扰他，只记得他曾在微信里说他打算考研。
第二年春寒料峭时，我在微博热搜上看到考研成绩公布的消息。发微信询问，他回复很快：“差5分进复试。”
我正想着怎么安慰他，下一条信息就点亮了屏幕：“备考晚了，今年继续努力。”
“二战？”
“是。”
毕业季总是猝不及防，他在一所提供考研自习室的大学校门口附近租了一个小单间，每天背着厚厚一沓书本去自习室复习，风雨无阻。有一次我去那边办事约他见了个面，夕阳映照着他略微疲惫的脸，眼睛里的光亮得惊人。
我想起了当年，我们眼底发光，聊着遥远的梦想。
我说：“师兄，我觉得你和当年的我有点像，为了想去的地方，选择重来一遍。可惜我还是没能达成梦想，希望你可以。”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独自一人在窄小的房间和陌生的校园，熬过孤军奋战的一年的。
又一年草长莺飞时，空白许久的微信对话框，倏地跳出两个字：“录了。”
我不知道他哭没哭，我是差点哭了。
曾经仰望的清华北大，虽然心怀梦想，但看到高考分数的巨大差距，隐隐觉得终此一生可能都难以抵达的地方，他迈着坚持而笃定的脚步终于成功到达。
年少的梦发了芽，开出硕大无比的花。
四
如果说与我不同专业的T同学和Y师兄的大学轨迹，对我而言是一种旁观者的对比和参考，那C同学的大学轨迹可以说是一面镜子般的存在。
C同学是我同专业的同班同学，这意味着大学四年我们的课余时间是一样的。
大一是最新奇的一年，百团大战在校道熙熙攘攘。C同学过五关斩六将进了能人辈出的校级社团宣传部，我交了20块钱成为某个社团的会员。大学四年，我只参加过一次那个社团的活动，就是招新晚会那次。
大二是開始忙碌的一年，课程作业都开始多起来。C同学退出了社团，在一家新媒体公司实习，经常熬夜到凌晨发布公众号推送。上课老师点名回答问题，他总能说得头头是道。他朋友圈偶尔发布的设计作业，我这辈子都做不出那个水平。我也关注了不少企业发布的实习生招聘信息，可一看到每周出勤时间不少于三天不含周末就纠结，课程从周一排到周五，哪里能抽出三天？那时跟他也没有很熟，拉不下面子去询问他是怎么安排出实习时间的。寒暑假他也是在实习，而我一考完试当天就赶紧收拾行李回家，直到开学才恋恋不舍地回来。
四年下来，他辗转做过好几份实习工作。在我疲惫地奔波于大大小小的招聘会，不停切换各大招聘网站窗口，还不知道自己到底适合做什么时，他早早找到满意的工作，旅行了一个月后入职。
在回校的公交车上偶遇，他提着手提电脑包，明显是刚下班的样子。我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能够那么快地确定自己想要做什么。
“不，我确定得一点都不快，只是我开始得早。一开始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所以抽时间去实习，比较感兴趣的工作我差不多都实习过，这些行业的情况也了解了不少。这个过程我花了快四年。”
醍醐灌顶。
四年前我们一同成为班级的一员，上着一样的课，做着一样的作业，有着也许并不完全相同但至少相近的起点，而如今四年光阴匆匆走过，他早已远远走在了前头。
五
这世界很大，熙熙攘攘，每个人都在顺着时间往前走，每一段旅程都是人生的一部分。高考是一场十分重要的考试，关乎你未来四年会在哪、学什么样的知识、遇到什么样的人。然而，并不是高考赢了就是一辈子的赢家，也不是高考输了就从此一败涂地。
每个人对输赢的定义不同，我所看到的是，那些在高考后未曾停止脚步的人，都让人生翻了新篇。失意者在不放弃的努力中，实现了最初的梦想。而得意者，高考的成功已不再是他们最辉煌的战绩。
高考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过往的一场有标志性意义的考试，但他们的人生从来不止于此。他们的世界海阔天空，他们的未来前途无量。
高考并不能决定全部人生，大学只不过是人生中的一段征程。往后人生的漫漫长路，希望我们都能永不止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