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细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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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颯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最终停留在她的身上。他朝着她的方向,张开五指,将手缓缓举过头顶。
人群瞬间沸腾了,他们痴迷地望着卓飒沐浴着阳光的小平头,像是看着一颗随时可以喷射出礼花的彩蛋。卓飒感受着群众的呼声,觉得每一缕吹过他的风都带着浓烈的英雄气息。
跳高的杆子又被升高了五厘米。两米,比保持了三十年的校纪录足足高了十五厘米。助跑,起跳,扭腰……每一个动作都干净利落。卓飒脸上游刃有余的表情,让人觉得就算把杆子点成火圈他都能顶着碗跳过去,并且还能在空中完成一次胸口碎大石。
卓飒的身体凌驾在操场所有人的头上,但是,他以越过姚明头顶的信心,跳出了科比的身高,以最优美的动作,摔出了最惨烈的姿势。他就像一颗来势汹汹的导弹,装满了膨胀的欲望,在飞向珠穆朗玛的途中,把自己炸进了吐鲁番。
人们可以轻易为英雄鼓掌,却总是难以接受英雄的失败。在他们眼里,英雄的任务就是打怪和耍帅,拯救地球的人都是不用上厕所的。卓飒在全校同学心中,就是一个英雄般的存在。上一届的跳高比赛,那时他还不是“专业运动员”,却像开了挂一样一路过关斩将,拿下了整个地区的第一名。麻沙一中以奥赛闻名,体育从来不是他们的强项,这个跳高天才的横空出世,终于让全校同学可以一起明目张胆地热衷一件与学习无关的事。
卓飒半截身子倒在保护垫上,望着还是那么明媚的阳光,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摔下来了。他记得饶安说过,周定东去看她参加跑步比赛时,她每一个毛细孔都充满了能量,总是可以跑得比平常快。那为什么自己明明在人群中看到了女神温绮安,却没有得到一飞冲天的力量呢?饶安这个死骗子!卓飒狠狠地在心里骂着。
脚踝传来阵阵钻心的疼痛,让卓飒不得不咬紧牙关。周围出奇地安静,完全不像站了几百号人。他无暇顾及他们是惊呆了还是提前给他默哀,他只是太疼了,他需要暂时晕过去一会儿……
/2/
卓飒坐在班上最后排最角落的位置,拿着英语书就像在看加密过三次的摩斯电码。英语男神周定东在讲台上带早读,从他嘴里蹦出来的一串串英文传到卓飒耳朵里时,被自动翻译成了“…---…”,让卓飒头疼欲裂。
一般来说英语好的都是女生,一般来说英语好的男生都是娘炮。有人说周定东同学读英语就像情人的呢喃。他一个人呢喃了一班人,且不分男女胖瘦,真是好博大。
而坐在卓飒身边的饶安,一脸虔诚地捧着英语书,念得福至心灵,像是正在给自己开光。饶安因为练体育,把头发剪得短短的。卓飒很喜欢蹂躏她的头发,特别是在做完俯卧撑后,饶安总会被揉成一只疯掉的猫。有几次饶安甚至想理成和卓飒一样的小平头,被卓飒竭力制止。他说这是唯一能勉强证明你是女生的东西,不要自暴自弃。
其实往常这个时候,他和饶安都不会出现在教室里,而是和体队的兄弟们一起呼吸着崇阳溪畔PM2.5浓度值极低的新鲜空气,跑着每天的五公里。但自从卓飒住了几天院出来后,饶安就以照顾卓飒为由,天天不去晨跑了,改为护送卓飒来上课。卓飒知道,她是为了来听周定东呢喃的。
卓飒真的搞不懂,她怎么会喜欢周定东这种像是要靠吃雄激素药片才能勉强维持一丁点儿男性气质的男生。他觉得班上那个勤劳肯干的劳动委员都比他强,既孔武有力又不爱说鸟语。饶安的审美真是让人担心!
卓飒想起了温绮安,跳高比赛那天,她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那么多围观的同学里,但他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在人群中找到她。卓飒从来没和她说过话,而那一刻她流转的目光却直直地停驻在他身上。他觉得自己背负上了神圣的使命,势必要更高!更快!更强!结果,就真的在更高的地方,以更快的速度,更加强烈地撞到了地面上。
他没有得到饶安说的那股唯心又形而上的神奇力量,他被地心引力毫不留情地拉回地面。回想起自己朝温绮安高举右手时豪迈的样子,卓飒觉得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比那更愚蠢的时刻了。只不过,生活在制造负面惊喜这方面,从来都不让人失望。
卓爸给他买了副腋下拐杖,不知是觉得拄拐杖太损形象还是单纯地对老爸的抵抗,反正卓飒在这副拐杖面前就是一个宁死不从的坚贞烈男。所以当饶安结束训练满头大汗地提着那副拐杖来接他放学时,卓飒的脸色就像《绣花鞋》里被浸了猪笼的寡妇一样难看。
卓飒一跳一跳地来到楼梯口,表示他不用拐杖也能行动自如。饶安才不管那么多,迅速把拐杖塞在他怀里,却被他更迅速地推回来。饶安无奈地说,那这拐杖怎么办?卓飒一脸理所当然,说,你拿着啊。饶安觉得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了,怒不可遏地说,你是不是有病啊?!你一个瘸子不拄拐杖一跳一跳的不好笑吗?!我一个四肢健全的扛着副拐杖是要干吗?一起行为艺术吗?!卓飒歪头一笑道,我就是有病啊。
然后,拐杖就在两人之间快速交换,他们的动作越来越快,手上的劲道越来越猛,越来越投入,越来越忘我……然后卓飒就和两根拐杖一起,滚下了楼梯。
/3/
当卓飒在医院醒来时,他模糊的视线内赫然出现了一件绣满各种暗红寿字的黑色“寿衣”。卓飒悲伤地想,自己居然就这么给滚死了。早知道会死这么早,就该抓住机会向温绮安表白自己的心意,也不至于到死也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但自己死得这么草率这么不雄壮,她就算答应了什么也会立刻后悔的吧?真是比悲伤更悲伤的故事!想到这一层,卓飒几乎难过得要哭了。当卓飒开始思考灵魂有没有眼泪这个问题时,饶安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一股愤怒由肺部升起,让他瞬间睁开了眼睛。
饶安坐在病床旁,两只眼睛红得像一只兔子,胸腔不停地剧烈起伏着。卓飒的心一下软了,什么怨气都没有了,伸手要摸她的头安慰她。然后饶安终于打出了那个大大的喷嚏,口腔中喷射出的雾状液体畅快地附在了卓飒的视网膜上……
卓飒运气好,只摔了个轻微脑震荡,脚上的伤也在几周后痊愈。他看见的那件“寿衣”是和饶安一起送他来医院的大爷穿的,当然,人家那叫百寿衣,纯手工刺绣。
检查住院的钱是大爷先垫付的,卓爸并没有来。卓飒想起几天前他爸似乎和他说过要出差,至于去哪里,去多久,他都不记得了。反正那个男人一年有三百天都在出差,他才不关心这些没用的东西,只要他留下的副卡还刷得出钱就行。
卓飒在医院观察了几天就出院了,临走前还充满爱心地把那副拐杖送给了隔壁床的小弟弟,小弟弟受宠若惊地对他说了谢谢,虽然人家伤的是两只手臂。
饶安因罪孽太过深重,从此沦为了小安子,失去了话语权,替卓飒鞍前马后衔环结草。卓飒连续打了几天的士,觉得太骄奢淫逸,于是每天坐在自行车上,单脚划着上学、回家。饶安觉得他简直是疯了,却又怕他再受伤,几乎要跪下来求他去坐的士。卓飒划着自行车,看着渐落的夕阳,一种英雄注定孤独的宿命感扑面而来,这种凄凉而优越的感觉让他着迷。女生是不会懂的。
这样的驾驶方式存在的硬伤就是无法提速。于是,在一个将要迟到的早晨,卓飒深一脚浅一脚地努力向学校划去,而前方蹬着死飞迅速消失在视野里的,是不愿错过周定东早读的饶安。秋风扫过卓飒的小平头,他凄凉地望着两旁萧萧直下的树叶,心念,真是天凉好个球!
/4/
等卓飒划到学校时,上课铃已经响过了。第一节是数学课,想起数学老师那副谁迟到一分钟就等于减了他十年阳寿的样子,卓飒决定还是不要去危害老人家的健康了。
卓飒走进门卫室时,百寿衣大爷正在小厨房里做早饭。原来的门卫小龙女因向迟到学生出售天价大白兔奶糖以规避班级扣分,被校长发现,勒令下岗。一代“商业奇才”就此陨落,同学们不禁叹惋。从某方面来说,小龙女是在造福百姓的,五块钱一颗大白兔让你免受班主任炮轰也可逃过扫地一星期的厄运,还不强买强卖,实属业界良心。卓飒问寿爷对自己的前任有什么感想,寿爷不置可否,只说用大白兔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寿爷招呼卓飒一起吃早饭,卓飒也不客气,四十分钟,拖着一条断腿也不是那么好消磨。卓飒吃着大爷煮的地瓜粥,还有几样小菜和买来的包子,不禁感慨起来——自己有多久,没有坐在这样一张桌子上吃到家人做的饭菜了?卓飒没有见过妈妈,和爸爸见面的时间又那么少,久而久之,他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觉得自己就像一株高地上的野草,沉默而顽强。
每次开家长会,老师都以为他是故意不叫他爸爸来,当然,成绩不怎么好的人总是容易被这样怀疑,但他也不去辩解。他已经听够了他说对不起,说马上要登机了,说下次一定来,所以他学会不要求也不解释。他只是沉默。
寿爷看卓飒吃一碗地瓜稀饭竟然表情这么沉重,拿筷子敲他的碗说,我又不记你迟到,地瓜是好东西……
卓飒三两下把饭扒完,还扫荡了面前的小菜和包子,摸着肚皮环视这不大的门卫室,有电视、冰箱、空调、洗衣机,他记得小龙女在的时候可没有这些装备。难道学校为了防止贪污腐败,竟然把硬件设施提高了这么多?卓飒挑着眉毛问,寿爷,您一个月工资多少啊?寿爷收着碗道,要高你也来?
下课的铃声终于响起,卓飒一跳一跳地向教学楼挪去,其间婉拒了三个想上前搀扶的女生,五个要背他的男生,并与一个企图赠送他一辆轮椅的老师绝交。卓飒看到饶安时,她正站在楼下的公告栏旁等他,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让卓飒恨得牙痒痒。
卓飒跳到她身边,目光被公告栏上竞赛表彰的照片吸引。温绮安笑得弯弯的眼睛,漂亮得不可方物。卓飒冲饶安扬了扬下巴,一脸得意地说,好学生呢。饶安眼底刚闪烁起来的期待瞬间泯灭了,边走边说,她的英语还没我好。卓飒跳着追上去,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饶安猛地转过身指着公告栏说,你眼睛是瞎的吗?就看不见我的照片在她上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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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飒的腿完全好时已经快到期末了。饶安终于不用再做卓飒的贴身丫鬟,欢快地把自己的死飞丢给了卓飒,骑走了他的山地车还擅自安了个后座。然后卓飒就看见饶安居然开始和周定东出双入对,并时不时用英语交换人生感悟。卓飒觉得有些不开心,他想大概是因为饶安装的那个后座实在太丑了吧。
学校进行了期末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卓飒发挥得很稳定——果然考得很一般。他的分数总是不上不下,不悲不喜,像是参透了佛法真谛。
学校更新了排名榜,卓飒看到温绮安的名字排得非常靠前。她的成绩越来越好了,似乎也要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当初是为什么喜欢上她的呢?因为她漂亮的眼睛?因为她长长的头发?因为她笑起来时的酒窝?都不是吧,大概是因为每天放学她独自离开的背影。她的背永远挺得那么直,她一定练过舞蹈,但她的头却永远低着,走得那么专心,小小的脸庞藏在头发里,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卓飒认定那是一种和他相同的沉默,沉默而孤独,孤独而坚强。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饶安。饶安笑笑说,强你个头。
当饶安告诉卓飒想为周定东留长发时,卓飒晨跑的步伐一乱,差点摔进崇阳溪里。他说饶安你真是不可理喻,留什么长头发,你就算把头发留到可以绕地球三圈可以甩到火星去荡秋千,你的女性魅力都不会增加零点一,魅力的大小和头发的长短没有任何关系好吗?!
饶安耸耸肩膀说,可是定东喜欢啊。
叮咚?你怎么不干脆叫他门铃?你智商不高但有点主见行不行,他喜欢你就留啊?他要是喜欢断臂维纳斯呢?
饶安看着一脸激动的卓飒说,那个温绮安不也是长发吗?
卓飒被这句话噎住,想了半天,终于语重心长地说,安安,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跑短跑,留长发要是加大了阻力可怎么办?
饶安真的就放弃了留长发,但那是因为周定东突然发现可以揉她松松短短的头发也挺好的。卓飒开始后悔没让饶安理小平头了。
这个时候,卓飒和寿爷已经熟到快要称兄道弟了,每天晨跑完都去寿爷那蹭早餐。寿爷厨艺精湛,早餐的花样层出不穷。蹭到后来卓飒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就问寿爷是不是给他交点伙食费。
寿爷劝过卓飒要和他爸多沟通,说天底下没有哪个父亲是不爱儿子的,有的人要拿青春甚至更宝贵的东西去换一张能随便刷的副卡,你爸找你要过什么吗?卓飒说我是儿子他是爸,这是天经地义的。寿爷说,也对,所以你们相亲相爱也是天经地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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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冬天已经来了。卓飒不喜欢,更不喜欢冬天的雨。饶安把练习册忘在了器材室又不想让周定东的后座空着,就叫卓飒帮她回去拿,于是卓飒在他不喜欢的冬天里被一场更不喜欢的冬雨困在了冰冷的器材室。
当卓飒举着哑铃做负重蛙跳做到第二十个时,身上渐渐暖了起来。窗外的大雨还是下得噼里啪啦,肚子也叽里咕噜叫了起来。卓飒在心里把饶安骂了八百遍,并祝愿她和周定东早日劳燕分飞。想象着饶安用英文念着咒语将英语书一页一页撕进火盆里祭奠她死去的爱情的样子,卓飒甚至笑出了声……
当那个打着伞的男人出现在门外时,卓飒还举着杠铃蹲在地上,像一只想不开的青蛙。他仰头看着穿着黑色西装的人影,发出了一个单音节,爸。
卓爸刚刚外派回来,看见卓飒手机丢在家里,问了饶安才找到这来。卓爸撑着一把黑色的伞,伞边印着公司的标记,鞋子和裤腿都湿透了。卓飒看着一言不发的老爸,心里想的第一件事是那么贵的皮鞋居然拿来踩水。
卓爸的车不能开进学校,而车上只有一把伞。卓飒意识到这个情况时,他想说就一把伞两个大老爷儿们怎么撑啊!他想说你来接我干什么,雨停了不就回去了吗!他想说你自己撑吧,我不要你管!但他什么都没说,并不是因为他是一棵沉默的小草,而是想起了寿爷的话。寿爷说,还是生女儿好,女儿是父母的小棉袄。卓飒想,对于老爸来说,他大概就是夏天的羽绒服,冬天的开裆裤吧。
卓飒沉默地接过了卓爸手中的伞,两人并肩走入雨中。卓飒发现自己比老爸高了不少,都能轻易看见他头顶的白头发了。他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这伞实在太小了,他想多往老爸那边遮一点,手却硬得像铁一样,没有勇气挪动半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么。结果两人各湿了半边肩膀,都冷得哆哆嗦嗦。卓飒在寒风中忧伤地想,自己现在大概就是一条裹在身上浸滿冰水的尿不湿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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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的日子过得飞快,到高三末期时,考卷已经多得像让人写一部超长连载,还是一日十几更的那种,写完了还有写完了还有写完了还呀还还有。
卓飒和饶安的体考都考得不错,卓飒差一点就直接被特招走了。不过也没关系,只要高考发挥得不太离谱,卓飒还是可以去很好的体育学校的。
饶安和周定东居然还在一起,每当看见卓飒形单影只时饶安就会大喊:How are you?卓飒每次都会礼貌回复:Fine,thank your family。
卓爸出差的频率小了很多,他跟公司说要照顾高考的儿子。卓飒还是不太习惯和老爸嘘寒问暖促膝长谈,但他们已经能一起看球赛喝啤酒了。
而这个时候,卓飒又有了新发现——寿爷居然是校长的爹。这是卓飒在寿爷床头发现一条好烟时逼问出来的。他恨不得立马跟寿爷实现结拜成兄弟的诺言,这样校长要叫他什么呢?寿爷说他住不惯校长给他买的郊区套房,他喜欢热闹,喜欢年轻人,也喜欢看儿子。
只是卓飒还没有和温绮安说过话。
其实他有很多机会的,最近的一次机会,他离她甚至只有一个手掌的距离,他可以轻易地拍上她的肩膀说,同学你好。但他居然活生生捏爆了手里的可乐瓶也没能张嘴吐出任何一个音节。她长长的头发从他身边十五厘米的地方飘过,他能听到她对同伴低语说家附近的小巷路灯坏了。卓飒感到了深深的恐惧,觉得这辈子再也不能离她这样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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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已经过去,原以为毕业遥遥无期,转眼就变成了如今的各奔东西,跟歌里唱的一模一样。卓飒塞着耳机独自坐在学校操场的双杠上,突然感伤得一塌糊涂。他想他应该要做些什么了。
饶安被卓飒从火车上拉下来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脸震惊地看着轰隆向前的火车,载走了她的行李和她的周定东。周定东的脸贴在车窗上,似乎在嘶吼着什么,从嘴型看上去像是在重复某两个英文单词。卓飒拍着饶安的肩膀安慰道,他在说你和卓飒在一起我很放心,西藏之旅我就自己去了。饶安咬牙切齿地说了三个字,去你的。
卓飒让饶安和他一起,在温绮安回家必经的一条小巷两旁点满了蜡烛。工程量不小,点完之后饶安直接坐到了地上。饶安看着满地的白蜡烛,还是忍不住问道,你确定颜色选对了吗?咱们是不是忘了订一套唱丧唢呐?卓飒没有理她,一直不停地走来走去,白天时他给温绮安发了一条短信,她没有回复,他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来。
烛火在小巷中晃动,像两排掉落的星光,浪漫中带着点惨淡。饶安的眼睛被晃得有些晕,她想起了每年过生日时,卓飒都会在她的蛋糕上用蜡烛摆出不一样的图形,kitty猫啊,小兔子什么的,他似乎只有在她生日那天才会想起她是个女生。
巷子里有人经过,小女孩的声音好奇而响亮,好漂亮啊,这是什么呀?老奶奶压低声音严肃地说,小情侣搞浪漫,不要看,会长针眼。卓飒和饶安对视了一下,都不可抑止地笑了起来,地上的烛火在他们的笑声中,热烈地熄灭了。
卓飒在饶安身边坐下,他闻到她短短头发上的香味,像是闻见了崇阳溪畔的清晨。整条巷子都黑了下来,只有几家橘色的灯火,照不亮任何人的表情。
饶安说,你的蜡烛都点完了,她不会来了。
嗯。
饶安说,卓飒我们真的毕业了。
嗯。
饶安说,我念首诗给你听。
可以不要吗?
饶安说,只有十九个字。
嗯。
饶安念,把你的影子加点盐,腌起来,风干,老的时候,下酒。
不能配点别的吗?安安你真可怕。
直到仅有的几家灯火都熄灭了,卓飒才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从丢在一旁的登山包里拿出一把折叠铲和一个手电。饶安不明所以,卓飒笑着说,也许真的是我选错了颜色,这些蜡烛更适合给咱们的高中生涯开追悼会,但不管怎样,都不能留下一堆白蜡报复社会啊。
饶安依旧坐在地上,抬头看着卓飒挺拔的背影,竟有些舍不得移开眼睛。她想温绮安真是个笨蛋啊,怎么舍得错过这样的卓飒。
卓飒打开了手电,光束笔直地划破了小巷的黑暗,他立在巷子中央,背对着饶安。
他的嗓音低沉,他说,安安,不要一直坐在地上,我们是一定要前行的,哪里有光,哪里才是我们要去的地方。那些快要失去的和来不及后悔的,都不可以成为阻挡我们前行的力量。站起来吧,安安,让我们一起把白蜡铲掉,然后,我们就可以到更远的地方去了。
卓飒觉得自己此刻就是一个诗人,用一个手电就能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