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寒星
在中国的西北有这样一条巍峨的山峦。
它虽没有珠穆朗玛峰般高耸而伟岸的身躯,却也用丝丝血肉滋养了3000多万甘青儿女;它虽没有秦岭锦绣与葱郁的植被,却也用寸寸肌肤赋予了万千动物栖息的生命乐园;它虽没有塑造出壮丽而知名的文明传奇,却也用段段连绵与逶迤庇护了一个又一个寻找家园的族群。
这就是祁连山。千百年来,自然的恩赐和禀赋在它的身上逐渐被人们发掘,文明的铁骑竞相在它的身侧竞逐。从大漠到高原,从草原到山巅,文明的碰撞与融合究竟是如何在这里上演的?
一
“祁连”一词出自匈奴语——在秦汉之际活跃于我国北方草原的匈奴称天为“祁连”,所以祁连山即天山之意。
当时匈奴人所指的祁连山,仅指横亘在今天甘肃省和青海省交界处自东向西的冷龙岭、走廊南山、托来山、托来南山和大雪山等,即狭义上的祁连山。甘青交界线的最高点,海拔5808米的团结峰,就位于祁连山脉的疏勒南山上。
而广义上的祁连山,是指东起乌鞘岭的松山,西到当金山口,北临河西走廊,南靠柴达木盆地的整个广大区域内的山脉山系,包括拉脊山、日月山、青海南山、哈尔科山、柴达木山等。
祁连山是我国地势第一级阶梯和第二级阶梯分界线之一,是河西走廊、黄土高原和青藏高原的分界线。
由于青藏高原对大气环流的特殊影响,处在高原北缘的祁连山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夏季东南季风的北进西伸,使得湿润气流难以挺进河西走廊和新疆地区,所以我国年降水量200mm以下的荒漠地区大多分布在祁连山以北和以西地区。因此祁连山也大致是我国半干旱区和干旱区的分界线(200mm年等降水量线)的一部分。
而山地南缘获得的湿润气流则为青海北部地区造就了辽阔的天然牧场,成就了四大牧区之一——青海牧区的重要组成部分。
尽管青海省拥有素有“中华水塔”之称的三江源地区,但是青藏高原的抬升使得这些丰富的水资源向东和向南流去。而对于祁连山周边的广大地区来说,除了山地的东南麓地区属于黄河流域(大通河、湟水河、庄浪河)外,祁连山南北地区大部分均为内流区,这些内流水系大致以祁连山(托来山)隆升中心纳嘎尔当为核心,呈辐射状分布。
于是对于河西走廊干旱区的人们来说,祁连山的冰雪融水就成了当地农业生产所赖以维系的珍贵水源。在大规模开采使用地下水以前,发源于祁连山的石羊河、黑河、疏勒河等内流河,一直是武威、张掖和酒泉等绿洲维系和发展的生命线。
祁连山的储水主要以冰川为主。根据中国科学院原冰川冻土研究所的统计,祁连山共有冰川3306条,约占中国冰川总面积的3.7%。而其中老虎沟12号冰川(透明梦柯冰川)、七一冰川等已经成为西北地区驰名的冰川景观。
作为褶皱山系的祁连山,由于其地质构造复杂,成矿地质作用多样,广泛分布着各类矿藏,为周边玉门、嘉峪关、茫崖等工业城市的出现和发展奠定了资源基础。玉门的石油、镜铁山的铁矿石、茫崖的石棉等,都是这一地区极富代表的矿产资源。
二
尽管山地阻隔着四方通达,但是祁连山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它成为蒙古高原、青藏高原和塔里木盆地三地文明的交汇地带。
如果加上东边更远一些的中原腹地,这里就是四地文明的交汇之地。作为中原通向西域的狭窄通道,条件未必很好,但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有文字记载以来,羌族最先活跃在祁连山周边区域,他们分布较广,部落繁多,对当时的秦汉中央政权时叛时降。
秦末汉初雄踞北方草原的匈奴一度占领了整个祁连山北麓地区,祁连山、焉支山(匈奴语意为天后山)等山之名由此而來,而姑臧(今甘肃武威)、删丹(今甘肃山丹)等地名仍长期沿用。
公元前121年,当汉帝国的劲旅让祁连山北缘的河西之地归于中原的王化之下时,败走漠北的匈奴只得留下“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的哀叹。
在东汉末年的群雄逐鹿中,兴起于祁连山侧的董卓、马腾、韩遂等凉州军阀,便是凭借这里膘肥体壮的战马征战四方。
此时的祁连山东部地区,正在从地理阻隔之地,逐渐演变成各民族竞争的舞台。
魏晋南北朝以来,祁连山地区,更是各族政权林立,且不断更迭——从前凉张轨保境安民,到后凉吕光的驰骋西域;从秃发乌孤的南凉开拓,到乞伏国仁的西秦立国;从北凉沮渠蒙逊的一统河西,到吐谷浑中兴西海。汉族(前凉、西凉)、氐族(后凉)、鲜卑族(吐谷浑、南凉、西秦)、匈奴族(北凉)地方政权竞相兴起于此。
而佛教的传入在这一地区掀起了持久的宗教热情,他们在祁连山区域留下了石窟造像(敦煌莫高窟、天梯山石窟等)、城池佛寺(武威古灵钧台、武威鸠摩罗什塔、西宁虎丘等)等丰富的历史文化遗产。
隋朝时,炀帝杨广西巡青海和河西地区,在张掖御驾焉支山下,会见突厥及西域二十七国王公使者,并下令在祁连山北麓的大马营草滩设牧监,牧养官马,这便是今天世界最大的军马场——山丹军马场的雏形。
唐朝时,兴起于青藏高原的吐蕃开始侵入祁连山地区,并在唐代宗大历年间翻越祁连山侵入河西和陇东地区。而祁连山地区则见证了大唐与吐蕃的战与和:从日月山上文成公主的深情回望,到敦煌僧人摩诃衍穿越祁连山的吐蕃弘法,再到敦煌莫高窟中的吐蕃造像。
在西夏和宋元之际,祁连山北麓的河西地区首先成为西藏文明(藏传佛教)首先影响的区域,而在元朝民族融合的潮流中,祁连山地区更是出现了回族、土族和裕固族等少数民族。
从民族生存繁衍的希望,到国家发展强盛的迈进,祁连山在历史的洪流中由文明的阻隔逐渐演变为文明的纽带。
三
由于祁连山东西绵长,南北宽广,自古以来它便是青海与甘肃之间的交通障碍。而各族群众穿越祁连山区,则是通过其河谷或较低的山地垭口地带,而这些地带也逐渐成了重要的交通要道。
甘青间最主要的通道,便是祁连山东南端的湟水谷底,沿甘肃兰州湟水汇入黄河的达川上溯,经过达坂山与拉脊山之间较狭长的谷地,便可达到西宁盆地。这条通道,虽然需要三度穿越险峻的峡谷地带,但是谷地地形仍为来往的官商提供了较之其他祁连山通道所不能相比的通达条件。
宁张道,是青海通往河西走廊的又一条要道。这条通道从西宁沿湟水的支流北川河至大通,翻越达坂山垭口后进入门源,之后翻越托来山的景阳岭垭口后到达祁连峨堡,穿越著名的扁都峡,便到达了河西走廊。
扁都峡,又称扁都口,历史上称作大斗拔谷。
扁都口为藏语“扁麻多”之音变,意为金露梅,又名金老梅、不老梅。
隋朝时,隋炀帝西巡曾驻西宁,对吐谷浑用兵,在覆袁川大败吐谷浑后,迫使可汗伏允率部逃走。
为扬国威,隋朝遂在吐谷浑旧地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未四郡。好大喜功的隋炀帝,还决定在张掖召见二十七国使者,召开万国博览会,遂率数万之众由扁都峡而出。
时值农历六月,不料扁都口天气突变,大雪纷飞。在暴风雪袭击下,“士卒冻死大半”,隋炀帝的姐姐杨丽华也冻死在这里。由此可见扁都峡之险要。
沿敦煌党河南下,穿越大雪山、野马南山和党河南山之间的谷地,抵达青海哈拉湖的甘青通道,是唐朝以来,唐蕃(汉藏)逐渐繁忙起来的交通要道。
吐蕃占有敦煌60余年(786—848年),虽然曾推行吐蕃化政策,逼迫沙州人民接受吐蕃落后的生产与生活方式,但是敦煌地区的佛教事业却得到吐蕃统治者的全力支持,寺院经济发达,莫高窟的开凿也久盛不衰。
其中當地禅宗僧人摩诃衍便是经由此道到吐蕃腹地传教,并曾在逻些曾与印度佛教僧人莲花戒展开了藏传佛教史上著名的“顿渐之争”。
目前,甘青之间穿越祁连山的现代化陆路交通通道也正是沿着古代的祁连山地区的交通规划建设。在湟水谷地之上,在早已铺就的国道和兰青铁路之上,是G6高速公路和兰新高铁。
而现代的桥隧技术,更使人们摆脱了宁张道上达坂山和扁都峡的“山路十八弯”,前所未有地拉近了青藏高原与河西走廊的距离。
2019年,全线开通运营的敦格铁路,虽然没有再沿党河进入青海,但是其长达13.195公里的阿尔金山特长隧道,为甘青两地的群众创造了更为快捷的通达条件。
从生存到竞争,从合作到发展,两千多年来,祁连山既见证了战马奔腾、刀光剑影,也目睹了牛羊成群、商旅纵横。从翻山越岭的马匹,到蜿蜒爬坡的汽车,再到飞驰穿梭的动车,穿越这里的,不仅有时光与过往,更有文明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