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晗
去河南的中学给青少年做讲座,第一站是在郑州的一个县城。虽然事先已经知道是县城,但学校位置之偏僻还是让我们吃了一惊。汽车在颠簸的土路上七拐八拐,经过一个晒着大蒜的场地,然后停在了一所围墙很高的学校门口。
场地是露天的,一个土地被踩实磨亮的篮球场,台上是几张简陋的课桌和凳子,桌子上蒙着一块旧的红丝绒桌布。这一切的布置让我仿佛回到了小学过六一儿童节的情形。那时的学校操场似乎就是这个样子,墙上还贴着“欢庆六一”的红纸,那是20世纪90年代。
校长是个中年妇女,“微胖界”人士,黄底红花的长衫配着打底七分裤,穿着和举止都很随意,没有架子,说话软软的,走在街上我不太可能分辨出她是一位中学校长。校长是教语文的,对我们的活动还算支持,陆续搬着凳子前来的学生手里都拿着笔和本子就是明证。
讲座即将开始,校长消失在视野中。和我们一起站到那个讲台上的,是学校的教导主任——黝黑的皮肤,身形笔直,穿着地方乡镇男人常见的条纹T恤。他原先也站在校长的旁边,只是我们都没跟他说话,他也就没有开口。而在讲台上,他操着一口河南话指挥现场:同学们都立正……把凳子放下……好,坐下!接下来,他即兴发挥了一段开场白,讲述了我们杂志的悠久历史,以及他有多热爱这本杂志,说他每当遇到困难的时候,都会看一看,然后寻找到前进的力量。这抒情的表达,结合着抑扬顿挫的方言,还有他严肃认真的表情,形成了一种很奇异的效果。台下的学生也捕捉到了某种违和感,开始哄堂大笑。
我们的讲座就在这样欢快的氛围中开始了,现场互动得很好,讲完还被学生们团团围住要签名。教导主任一直等在旁边,等学生们散去后,要送我们出校门。
他紧挨着我走在旁边,让我觉得有义务说些什么,来缓解一下无言的尴尬。对话是这样开始的:“您是教什么的?”“你猜呢。” “您是教数学的?”“不是。難道你看不出来吗?”“您是教体育的吗?”“嗯,对。”
我笑了一下,其实我早该猜到他是体育老师,通常不都是体育老师在集合时管纪律吗?只不过,我觉得猜数学老师是一种恭维。体育老师被猜教数学可能不会生气,反之,似乎就不太好。也许这只是我狭隘的偏见,他并不觉得数学有什么高大上的。但他就此打开了话语的闸门,说:“我很崇拜你们这样的人,我也喜欢文学,可惜被专业限制了,只能教体育……”这突如其来的热情让我有些意外,只好由衷地敷衍:“其实,作为业余爱好也不错啊。”他叹了口气说:“其实我特别喜欢考古,老想着,要是自己学考古专业就好了。我很喜欢看科教频道那些探秘节目……”
“若不是你们着急走,我很想个人请你们吃餐饭的。”这是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接着我便上车了,感觉有些复杂——这是一个《立春》中王彩玲似的人物。
同行的化妆师是个年轻小伙,显然对那段河南话演说念念不忘,不断地模仿,然后哈哈大笑,说:“这教导主任也太装了。”我说:“人家是很真诚的,发自肺腑的,好不好?”化妆师将信将疑,一路上依旧时时模仿他,似乎后半生就指着这个段子活着了。
后来又去过几所学校,见过很多领导,有一口方言讲话都要照着稿子念的,有普通话很标准即兴演说的,有大腹便便像商人的,我却总觉得这个教体育的教导主任,要更立体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