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慕竹
陈遵和张竦是一对好朋友,他们生活在西汉末期,尽管家庭背景很相似,但他们却走过了不同的生活道路。
陈遵和张竦都有一个很厉害的爷爷。陈遵的爷爷叫陈遂,汉宣帝刘病已当年流落民间,陈遂经常陪他一起赌博,关系相当铁。张竦的爷爷更有名些,他就是“画眉京兆”的张敞,因为每天给夫人画眉毛而给后世树立了模范丈夫的样板。因为爷爷的树荫足够大,这让陈遵和张竦都能混迹官场,过着不错的日子。
差别还是有的,而且还不小,这可能主要缘于性格,一个豪放,一个内敛,这让他们的生活看起来一个精彩,一个沉闷。
陈遵是个帅哥,史载他“容貌甚伟”,性格则“放纵不拘”,爱穿华丽的衣服,爱坐骏马拉的车,经常招摇过市。虽然是典型的公子哥,但陈遵并非外干中空,他“赡于文辞”,而且书法极好,每“与人尺牍”都被争相收藏起来。他的头脑极其灵活,有一次外放做了河南郡的太守,到任后他找来了十个书办替自己写信,感谢京城中的老朋友。他靠在茶几上,一边把自己要表达的意思口述给书办,一边查阅公文办着公事。很快,上百封信就写好了,而且信的内容意思各不相同,河南郡的人因此大为惊骇。
不过与文辞比起来,陈遵更有名的是他的酒。史书上说陈遵“嗜酒”,而且喝起酒来不分时间,不管地点,兴之所至,在哪儿都可以举起酒杯。他喝酒不喜欢独酌,而是喜欢拉人一起喝,人越多越高兴。于是在他的府上,整天宾客满堂,觥筹交错,热闹非凡。有时喝得兴起,为了防止来客中途溜掉,陈遵常常命令下人把来客的“车辖”投入井中,相当于现在把车的方向盘摘了,想走是门都没有。
有一天,陈遵又在家请客,一个刺史进京要见尚书,恰巧从他家门口经过,被陈遵不由分说地拉进家喝酒。刺史想应付一下就走,喝起来才发现进来容易出去难——陈遵为防止客人出逃防范十分严密。因为公务在身,刺史无奈之下只好趁陈遵醉眼蒙眬时,跑到后院向陈遵的母亲求援,最后被陈遵的母亲从后门放走了。
更过分的一件事是,陈遵在刚做官时,竟乘着带篷的车子进入阎巷中,大摇大摆地到寡妇左阿君家中摆酒唱歌。左阿君为他唱歌,陈遵起身狂舞,结果失足跌倒在座位上。酒宴从白天持续到晚上,陈遵醉得不省人事,最后夜宿在寡妇家,被侍婢搀扶着才肯去房间睡觉。这时陈遵的爵号已到列侯,为了饮食享乐而丝毫不顾及礼节,结果被言官弹劾。因为喝酒,陈遵几次丢官,他却乐此不疲,根本不以为意。
相比于陈遵,张竦则安静了许多。他是个标准的书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业余时间都在书房正襟危坐,手不释卷,读起书来常常通宵达旦。张竦被封为“淑德侯”,虽然位至公侯,但他的家中安静得几近凄凉,没什么朋友往来,偶尔来个人同他谈论,也多是局限于诗书经史,为了某个学术问题争论几句。
陈遵当然看不起张竦的生活方式,经常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嘲笑他。有一次,他得到了文豪扬雄写的《酒箴》,文中假设一位酒客责难正人君子法度士,说你就像井边上的瓶子,身处危险之地而不敢稍动,整天自危而自寻烦恼。你看我就像那盛酒的皮囊,整天都盛着美酒,圆吞如意,变化无穷,多么自由自在啊!陈遵十分喜欢这篇赋,一次他对张竦说:“我和你正像文中所写的那样,你时刻吟诵诗书,苦身约束自己,不敢稍有差池,而我却任性放纵,沉湎于世俗之中,官爵功名,也不次于你,却能享受快乐,这不比你更好些吗?”
張竦淡定地回答说:“各人都有各人的性情,长短还要自己来裁定。你要像我一样生活是不实际的,而我要像你一样生活也同样是不实际的。如果我一味去仿效你,那就会失败。不过向我学习的人更容易把握自己,而向你学习的人却难以成功,所以我这是正常之道呀!”
陈遵最后因酒毙命,他替更始帝出使匈奴,在归途中喝得酩酊大醉,不巧路遇贼兵,无力反抗而被杀。后世人感叹说:“陈遵投辖留客饮,座中定是肝胆人。尸拋漠北皆因醉,念之感喟常悲悯。”而张竦的命运也并不如意,因为身逢王莽篡汉后的乱世,他在客居池阳时被贼兵杀死。
不过,张竦所言还是有些道理的,别人的生活再精彩也不值得羡慕,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其实我们每个人的生命旅程都像走在朝圣的路上,尽管目标看起来一样,却没有一条路可以重复。就像周国平在《各自的朝圣路》中说的:“无论你与谁入睡,你都只能独自进入梦乡。”每个人都是唯一的存在,并且谁也无法被代替,这或许正是生命的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