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白
许多年前的学生时代,读到黄碧云的文童。
“之行,如果有天我们湮没在人潮之中,庸碌一生,那是因为我们没有努力要活得丰盛。”
彼时还是心高气傲的年纪,妄想追求绝对的自由,所有关于“远方”“流浪”的字眼被我自以为是地赋予神圣意味。于是我选择了逃离,用一个谎言。我没有身份证,也没有钱,所以就只是无所事事地坐在火车站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出神,一面深陷自怨自艾的情绪,一面自己跟自己诉说着虚无缥缈的关于理想的追寻。
班主任是新换的,还不到三十岁,说话很温柔。在偶尔从别的班级传出老师们的大声训斥时,她总是面目平和地同我们说话。奇怪的是,她越是如此,大家越是不会惹她生气。
第二天上学,她对我说,你昨天说自己不舒服请了假,可是我问了你父母,昨天下午你没有回家。
我被她带到了办公室。我逃了半天学,并且说了谎。我在想,无论是脾气多么好的老师都会气愤不已吧,于是做好了心理准备——迎接自己的将是劈头盖脸的痛骂,或是老生常谈的长篇大论。
事实上都不是。
她只是安静地看了我一会儿,说,我很担心你,好在我刚跟你母亲通过电话你就回家了。她停顿了片刻又说,其实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她语气平和,没有任何气恼,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递给我,我印象非常深刻,是简单到有些质朴的白色封皮——凯鲁亚克的《在路上》。
“无聊的时候看看这个。看完写篇读后感给我。”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读书,我看到这个有着放荡不羁的灵魂的天才这样写道:“世界旅行不像它看上去的那么美好,只是在你从所有炎热和狼狈中归来之后,你忘记了所受的折磨,回忆着看见过的不可思议的景色,它才是美好的。”
从此之后开始喜欢上读书,她会带给我各种各样的书籍,那两年的读书笔记写了很多厚厚的本子。而不知不觉间,因为能够逐渐忍耐住长久地坐在课桌前,会在读书间隙写一些习题。曾经因为厌学一直垫底的成績,因此有了很大的改善。
所谓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成为支撑着我坐在一方狭小教室里的全部信念。
当我开始能够忍受教室的狭小天地时,她开始限制我读书的时间。她说,你应该知道什么书是可以放一放的。她也会说,简姨的《梦游书》不是她最好的一本文集,至少她觉着还有其他几本比这本更加好看一些。
“现在做做习题,如果期末进步比较大,寒假前我把那几本带给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读书的关系,我也不似从前那样过分偏执,也渐渐地意识到成绩对于一名学生来说的重要性,然后在高三那一年几乎是逼迫着自己埋头在题海里。
高考的分数足够念一所一本大学了,是我当初怎么也不敢想的,填志愿的时候特意去感谢她。她只是摇摇头,说,你原本就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也没做什么。
我后来总是在想,如果她当初是以训斥的方式,强迫我学习,我反而会因为那个年纪的叛逆而愈加不服气,变得更加偏激。好在她没有,而是跳脱了一般的方式。
或许父母或别的人会觉得上学的年纪看那些书是在浪费时间,但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些文字和文字里的灵魂是如何改变了我,让我不至于在歪路上闷头走到底。
自我的改变比别人逼着你做改变要有用得多。
那个夏天,坐在火车站门口的女孩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还可以跟大学有缘分,也没有去想那位年轻的、温婉的老师会带给自己怎样的改变。
老师,我很想念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