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梦莉
有那么一所大学,它并不如清华北大那般声名赫赫,却独有一份闲旷气韵;它不像武大那样繁花满目,却多了一份清雅闲情;它不如厦大那般落笔皆情,却是最适合邂逅的地方……在校四年,一千多个日夜,我已无心捻数,有多少人在听到我的大学时露出吃惊的表情——
“华中农业大学?这年头种田的都有大学了?”
这类疑问总是弄得我哭笑不得,到最后也懒得解释。要怎么解释呢?每个人的大学都是自己灵魂的伊甸园,是青春的驻扎地。我们在这里哭过笑过,爱过恨过,最后挥手离开的时候,才惊觉它早已融入骨血,再无分离。
不知道还有哪个大学像我们学校这般爱花。
先是梅花,一朵两朵地点缀在道劲的枝干之上,花瓣雪白,花心粉红,远远望去,还以为落了满园的春雪;再是油菜花,小小的杏黄色花朵,绵延数百米,风来,便是一阵暗香浮动;当然还有桃花,浅红,粉红,艳红,热热闹闹地挤满枝头,吵得整个桃花园都是溢出的春意;樱花也是有的,比起武大的人头攒动,这边倒是多了几分风雅,那怯嫩的粉白色,如同從晴空中揪下的大团大团的浮云,在夜间也是明亮的……有风吹过,细碎的花瓣便如漫画场景一般,泼得行人满头满身。
狮山之上,有一栋小小的房子,白墙红瓦,掩映在绿树红花之间。它便是我校的历史起点,也就是当年的农科院的主楼。1898年,张之洞上书光绪帝,请求成立农学院,当年10月,农务学堂建立。风雨飘摇,这栋楼却在历史的洪流中屹立不倒,成为中华民族复兴崛起的见证人。每天有早起的女孩子在楼前背书,还有京剧社的同学在这里吊嗓子,咿咿呀呀,唱腔婉转,我也跟着唱过,唱的是“人道洛阳牡丹好,偏奴行来不是春……”
除此以外,狮子山还有其他值得流连的地方。山顶终年郁郁葱葱,有挺拔的杉树和雪松,阳光如碎金从浓郁的树叶间隙洒下来,仿佛俄罗斯油画里的场景。常有人在树下支起画板写生,黏稠的颜料涂抹其上,空气里有辛辣清凉的气息,在夏日里竟比空调房还舒爽些。为着这个缘故,我和好友常常在此聚会,三杯两盏淡酒下肚,话题也百无禁忌起来:达·芬奇密码,老师的红色高跟鞋,还有隔壁院那个据说长得像胡歌的男生……
有人在狮山坠入爱河,也有人在狮山失恋,主楼旁的树干上常年有人写字,关于爱,也关于恨。我和好友曾找到一句“王某某是坏蛋”,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心情,只能概括为爱恨交织—毕竟,彼此正当年少时。
作为一个资深吃货,我选大学的标准之一就是学校的伙食。幸好, “华农”的小吃街虽然不出名,但是想吃的都可以吃到,而且越往角落找,店里的东西就越好吃——有一种诡异的“寻宝”满足感。
喷香的鱿鱼串,酥烂的黄焖鸡,好吃到可以吞下舌头的粉丝汤汁饭……我和好友用了一年的时间摸清了学校周边的各个小吃店,也至此和幻想中纤瘦的身材告别:面对一大堆好吃的,我真的没有毅力去减肥啊!
当然了,最有特色的还属食物链上的自给自足。学校占地七千多亩,有山林,有湖泊,田里还种着水稻和蔬菜,世界忽然变得很小,好像什么都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做到。吃何时的稻米,喝何时的茶叶,尝何时的鲫鱼,都有讲究。我吃过刚从地里摘下的番茄,不用洗,只是用袖子擦一擦就好,咬下去,汁水四溢。
油菜花田旁有大排的蜂箱,不知是何人所养,只是每次经过的时候都会心惊胆战一下。有一阵子肠胃不适,才和同学一起过去买蜂蜜,三十元买了两大瓶,黄澄澄,沉甸甸,每次喝的时候都有蜜香。半个月后,瓶子里沉淀了半瓶白色结晶,我上网查了,这是好蜂蜜的标志。我的确从未在外面喝到过这样好的蜂蜜。
类似这样的细节还有很多,五谷杂蔬,鱼肉珍禽,我都保持着十二分的兴趣,连看见一只七星瓢虫也会欣喜不已。当人与自然的交流十分密切之时,会觉得自己如一棵树般自在,那些负面情绪也会被代谢掉;在发现找一个人一起吃饭是很重要的事情后,才发自内心地去热爱生活。
每天散步的时候会经过茶叶园,半人高的茶树玉雕一般碧绿,偶尔有白色的大鸟衔着枯枝飞过,画面便和电影场景一样文艺。我最喜欢其中靠右侧的第三棵树,还在上面系了一条黄丝带,闲来无事便带本书坐在树旁,看看书,看看树,有时候还会远望一下壮阔无波的湖面,若有“扑通”一声,那定是一条大鱼刚刚跃出水面……
“所有的食物都显得喜气洋洋,情意十分充沛。”这是我在大学里所感受到的最好的生活状态。
聊过花香与美食,就到该聊点儿残酷的时候了。
说出来可能有人不相信,我从大一开始就再也没有享受过暑假。
在其他学校的学生舒心地吹着空调的时候,我和我的师兄师姐正在田间挥汗如雨,记载着水稻生长的数据;在她们讨论哪一款裙子更好看的时候,我穿着白大褂在实验室努力提取DNA;在他们纠结喜欢的明星的真假绯闻时,我正在小黑屋里测样本后代的基因型……不只是我,我身边的所有同学都如此。
“大学很轻松的。”“随便你们怎么玩也不会有人管。”被这样的谎言骗到大学的我们,在第一次知道还有这样的假期安排后,差点哭出声来。也是那个时候,我才觉得网上热传的“哈佛凌晨四点的图书馆”图片应该有姊妹篇,那就是“华农寒暑假的实验室”系列。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的导师一年到头只休除夕一晚的假,我的师兄师姐读研三年的假期不超过20天,我的同学连周末都耗在实验室里……这些在其他人看来匪夷所思的行为,才让他们有能力在课堂上引经据典,有能力发表一篇又一篇重量级论文,有能力获得全A的好成绩。
“我们必须非常努力,才能活成普通人的样子。”因此,我大学四年不曾翘过课,不曾漏写过作业。每天骑车从林荫道穿行而过,往返于教室、寝室和实验室之间,梦想的重量和肩上的书包是等同的。从前听人说在伦敦读大学四年还没时间去伦敦桥时总觉得不可思议,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有恍然大悟之感:我在武汉读书四年,连黄鹤楼都没有去过。
同学曾笑言, “华农”没有一处风景是单纯为了美而设置的:名满华中的油菜花海是研究性试验田,夜听风雨的梧桐路是园林院学生的研究课题点,连雅致的狮子山景都是为了方便植物学的孩子辨认植物而已……在校园漫步一圈,有架着画板写生的,拿着仪器测距的,戴着草帽做杂交的,就是很少有闲逛的。
这样的“华农”简直单纯得傻气,让人又怜又爱。它没有奇装异服,却有着享誉世界的一流学者;它没有光怪陆离的校园生活,却有着将“勤读力耕,立己达人”作为终身信仰的不懈奋斗;它不是迷茫者的失乐园,而是独属于上进者的乌托邦!
大学四年时光,转瞬即过,我冥思苦想许久,也没能找到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我只是来过而已,平静地生活,安静地学习……我不是“华农”迎来的第一批学生,也不会是它送走的最后一批,但是,这样就可以说明它对我不重要了吗?
那年9月,我拉着沉重的行李箱,一脸拘谨地站在校门口拍了照片。有学长帮忙拿行李,有学姐说“欢迎”,而我仰着头,一字一句地读出刻在巨石上的校训: “勤读力耕,立己达人。”当时并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但是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做一个善良的能为他人带来幸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