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君飞
我从黑夜里醒来,我从黑夜里走出来,有时候会看到五彩斑斓的花园,有时候会看到富丽堂皇的房屋和图画,但是我感到惊艳的时间非常短暂,它们并不能在我的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那时候,我最喜欢的颜色竟然是白色,似乎没有什么颜色比白色更耀眼、更美丽、更纯粹,这是一个少年心灵所属的颜色。
我越来越热爱白昼,其实谁都知道白昼并不是白色的,它玲珑剔透,它所有的颜色都融化在万物当中。我喜欢白昼的开阔和对远方的展现,我的眼睛转向哪里,哪里就好像是我的方向,目力所及的地方就是我的目的地和所要开拓的疆域。在白昼,可以走许多路,可以做许多事,还可以寻觅到自己最心仪的伙伴——白纸也是这样,白色也是这样。
白是开端,白是启程,白是不得不珍重的颜色。这种一尘不染的希望之色深深地打动了我的心。白色如阳光那样夺目,也如钢铁那样坚定。 有时候,我甚至会想,如果需要抛洒热血,就再也没有比让热血滴到白衣上更理想、更美好的了。不羡虹彩只羡雪,我的心事似乎只有自己最懂。黑夜衬托不出我的白,我渴望着白衣、骑白马,一直在白昼里前行,让所有人都看到我的白,让所有的飞鸟都羡慕我的白。
“易水萧萧西风冷,满座衣冠似雪。”我最爱读的便是这种词,最向往的便是这种往事。面对满眼的白色,没有人会说更多的话,只有满腔的壮阔、默契和祈愿。几个人一起走是故事,一个人走也是故事,故事在开始时仿佛就意味着结束,然而故事的结束又是开端,并没有真的终结、泯灭。故事中,有一个永远青春的白衣少年,一个永远衣冠似雪的少年英雄。
也特别喜欢那些开着白花的植物,白色的梅花,白色的荷花,白色的水仙,白色的蘭花,白色的茉莉,白色的栀子花,白色的昙花,白色的玉簪……每一种白都与众不同,每一种白都有自己的层次,每一种白都仿佛包含着其他的色彩,因为太丰富、太饱满、太离奇,便只能凝聚为白,呈现出白,那种白单纯而静谧。后来,我才知道,这多么像太阳的白光,当阳光穿过三棱镜,就会让人看到一个丰富多彩、真切动人的世界。
一个如花的少年,不仅仅想让人看出他的美丽,还想让人看出比美丽更美、更丰富的一个青春世界,于是他选择了阳光般的白——似乎只是唯一的白,因丰美而简单,因纯真而执着,懂他的,不懂他的,他都报之以歌,报之以微笑。
似乎心底里只有白就够了,纯白的微笑加上纯白的泪水,似乎就够我沉溺和挥霍了。一个白衣少年在自我的心里犹如雕刻石头一般,渐渐坐落成自己的青春偶像。
这样的翩翩白衣,这样的漫漫天光,这样的皑皑雕石,自有一个少年的慷慨喜悦,也自有他的莫名忧伤。从黑夜走向白昼,他看到的全都是光明和希冀,然而他又不得不从白昼回到黑夜,去休憩,去沉思,去聆听生命的另一种秘响——他便由此看到了灰色,既属于白昼也属于黑夜的灰色,同时也有他自己的灰色。他并不感到震惊,他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又长大许多,他开始爱得深沉,忧伤时也静默似没有缺口的湖泊。
然后有一天,他发现重新走向白昼的自己仿佛显得更白,即使回到黑夜的怀抱里,也浑然而安宁,如同安卧在深夜里的一层积雪,既不害怕失去方向和目的,也不担心被春天莅临前的温暖所融化——能够被完全融化的雪,方可称得上真正的白吧。
也真切也缥缈,亦如雪亦如幻,这一世少年白,我愿携带它历经春夏秋冬,直到最后一个冬,最后一个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