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归鸾
隔了一年多,我又回到了祖屋。我跨过门槛,穿过中间的天井,看到奶奶独自一人坐在小门旁,身形瘦小而佝偻,衣服松松垮垮的,手里拿着一把大蒲扇,竹凳旁放着两根圆滑的木棍。
看到奶奶,我很吃惊,也很难受。在我的记忆里,奶奶一直是高高大大的,身形挺拔,说话中气十足。仅仅过了一年,奶奶就变成了如今瘦小的模样。在我们没有来的时候,奶奶或许就是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过道里,等着时间吃饭,然后再坐着,等到睡觉的时间休息。
见到有人来了,奶奶的脸马上转了过来,眯着眼睛抬头看着我们。我大声喊:“奶奶,我来看你啦!”奶奶似乎听见了,脸上马上笑开了花,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她伸出手摸索着放在身旁的拐杖,慢慢地站起来。
“你坐着吧。”父亲同样大声地朝奶奶喊道。奶奶不理会父亲,自顾自地站起身来,蹒跚地朝着房间走去。她笨拙地用棍子推开木门,我赶紧跑过去把门打开。只见她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了一袋花生给我。因为有一年过年的时候,我和堂姐抢花生吃,所以奶奶就一直记得我爱吃花生。那时我才十二岁,现在已经过去近十年了,我也没有以前那么爱吃花生了。
“你坐着吧,我们不吃的。”父亲朝着奶奶的耳朵喊道。然而奶奶还是执意地把花生递给我,我只好收下。
我们在堂屋里和奶奶聊天,奶奶见我没有凳子,就说道:“过道那里有两张凳子,你们拿来坐啊。”我答应着,但是没有去搬,因为奶奶记错了,过道里根本没有凳子。奶奶见我们没有動静,就坚持说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是我蹲在地上装作有凳子的模样,她才作罢。
奶奶用方言说:“我八十四了。”父亲有些勉强地笑着:“你记得挺清楚的嘛。”
“我啊,活了这么大岁数也活够了。我现在啊,睡也睡不好,这里也疼那里也疼,你们要给我准备着,孟生(我的大伯)也在下面了。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总是给你们添麻烦……”我的大伯在年初时病逝了,我们一直瞒着她,但是奶奶似乎已经猜到了。
我的心揪成了一团,酸涩难耐。我的眼眶已经盛不下眼泪了,于是我赶紧走到过道里擦干眼泪。可是我越擦泪水就越多,甚至想要号啕大哭。父亲叫我的名字,但我不敢回答,生怕自己一出声就是哭腔。深呼吸,深呼吸,我拍拍自己的脸颊,努力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我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的样子回到了堂屋,继续和奶奶聊天。奶奶很是欢喜,虽然她的耳朵已经不太好了,但还是拉着我唠个不停。
我是被父母带大的,一年里和奶奶见面的次数也不多,一开始回老家的时候并不情愿。我以为我和奶奶的感情并不深,但是一切都只是“我以为”。我看着奶奶欢喜的样子,生出了想在这里多留几天、多陪陪奶奶的念头。这一年多里,奶奶的身体差了太多了。奶奶不缺吃、不缺穿,我们能够做的、她缺少的也就只是陪伴了。可是距离我返校的日子只有三天了。
以前年节的时候,奶奶总会给我炸蛋饺,香酥的蛋皮里夹着软糯的掺了米花的肉馅和香脆的油渣。虽然她没有带过我,但是她记得我爱吃鸡翅,每次煮鸡肉的时候,都会把鸡翅留给我。每次我回老家,她总会忙前忙后地把她积攒下来的“好东西”拿给我;临走的时候,她还会把我叫到房间里,塞给我一个装了米的红包。
走的时候,奶奶让我把她的凳子拿到原来的侧门旁,她又要独自一人摇着蒲扇坐在那里了。奶奶很想送送我们,可是腿脚不太灵便,于是就走到天井旁,拄着拐杖看着我们离开。
“不要送了,回去吧!”我们一直冲她挥手,可她还是站在那里,脊背佝偻着,却站得很坚定。恍惚间,我又看到了那个高高大大的奶奶一路走着送我到村口的场景。
奶奶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等我下一次回来应该是一年后了吧,到时,我要和奶奶一起扇着蒲扇,剥着花生,坐在堂屋里聊天;还要和奶奶一起调馅料,炸香酥可口的蛋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