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李伦去襄阳看邹忍之》是晓苏的又一新作,发表在《天涯》第六期。杂志不容易看到,但晓苏传来电子版,我忍住不打开,在手机上阅读太伤眼睛了。另一点原因是我刚欣赏了他的《泰斗》,但我知道只能抵制一会儿,他的小说充满诱惑。
果然,我还不止一次地阅读它,过了几天,我又打印了下来。因为这一次,一定要鼓起勇气写点读后感,纸质稿更方便翻阅。晓苏的小说,常常有诸多评论文章,其中不乏名家。我虽然是铁粉,但常常不敢动笔,当然还有懒惰的成分。对于我,晓苏恐怕有不能说出的失望吧,虽然,他并不在乎我的小文字。
《陪李伦去襄阳看邹忍之》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邹忍之在未读李伦教授的研究生之前,在襄阳某师范学院工作。妻子余小满开着面馆。他们是青梅竹马,在小学和中学一直同班,高二就订了婚。高考后落榜的小满开了“小满面馆”,资助了邹忍之。邹忍之在周末总到面馆帮忙。在他大学毕业后,两人就举行了婚礼。
“我”与邹忍之同为李伦教授的学生,还产生过朦胧恋情。但李伦教授手起刀落,将之掐灭。邹忍之拿了硕士文凭后,本可以留在武汉,但在李伦教授的坚决反对下,返回原单位工作。
十年了,邹忍之没有与导师联系。十年后,“我”陪老师去看邹忍之。到襄阳某师范学院,我们没有见到邹忍之,被告知他调往烹饪学院。我们到烹饪学院,依然没有见到邹忍之,我们又往小满面馆。李伦教授为邹忍之抛弃小满而道歉,而得到的实情是离婚由小满提出,他和隔壁的刘芒种早好上了。
这当然是一个有意思的故事,作为小说家的晓苏老师,想要表达怎样的意义呢?
我不能一下子概括出来。
那先来分析着墨较多的李伦教授。他是思想品德专家,不仅苦行僧般的要求自己,也严格要求着他的家人、学生及近旁的人。
在图书馆工作的妻子受他的影响,“经常见缝插针地给学生们传道解惑,既为他们疏通思想上的淤堵,又帮他们解决生活中的困难,多次被评为服务育人的楷模。师母能获得这样的荣誉,毫无疑问与李伦对他的影响有关。”在某次约一个失恋的女生谈话,师母在电梯里突发脑溢血身亡。
女儿与李伦教授有矛盾,他不问青红皂白的慷慨,他对女儿婚事的横加干涉,都是他们关系的裂痕。女儿想调动一下工作,以免去常年的奔波之苦。她通过了初试,李伦教授却不愿出面给曾经的学生现在的人事处长打声招呼。结果女儿被淘汰了。父女彻底闹翻,她一气之下去了珠海。
对待学生,“我”是这样描述的,“其实对李伦有意见的远不止我一个人,我的师兄师姐,包括同届的邹忍之,都对他意见很大,并且牢骚满腹,怨声载道。怎么说呢?主要是李伦在思想上对我们要求太高,生活中却对我们关心太少。比如我读研时已经三十好几岁了,但李伦从来没问过我是否有男朋友,每次见面都要对我进行一番三观教育。”
文章还插叙了李伦教授与邹忍之相识的过程。李教授作为湖北省有名的思品专家,受邀到邹忍之所在的师范学院作报告。报告结束后,李伦教授一看是豪华接待规格,便转身离开宴会厅,声称自己到外面随便吃点就可以,于是邹忍之请他去吃襄阳牛肉面。
通过这些事件或细节,一个严于律己律人、迂腐的教授就活生生展现在读者面前。
李伦教授与邹忍之相识那天晚上,又吃了一顿牛肉面,是在小满面馆。他知道了邹忍之与小满的感情历程,肯定被邹忍之的爱与坚持所感动。因此,在邹忍之考研分数不是太高的情况下,作为导师的他破格招收了这位学生。
李伦教授不允许邹忍之有新的感情生活,哪怕他与小满,隔着更远的空间距离和身份,哪怕邹忍之与“我”两情相悦。李伦教授更不允许留在小满到达不了的大城市。
十年间,邹忍之从师范学院被调往烹饪学院,境况越来越不好,这与人们对他的感情生活的处理有关,传闻是邹忍之一到武汉有了外遇,抛弃了开牛肉面馆并供他费用的农村老婆。我们在师范学院没有见到邹忍之,在小巷深处的烹饪学院,也只看到宣传牌上的相片。“照片上的人又瘦又黑,目光呆滞,显得十分苍老,头发差不多也掉光了,只剩下数得清的几根”,与“读研那会儿,他刚刚三十,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皮肤白白的,喜欢留一头稍微卷曲的长发,一看就是个读书人”形成对比。
李伦教授心头肯定不止一种感受。对邹忍之负心的愤慨,对他生活处境的同情,对小满的怜悯歉意,对教学成果的失望……
他很固執,“我”便陪他到小满面馆,自然,我们见到了余小满,还见到了与她一家子的刘芒种。刘芒种是隔壁卖牛肉的,小满面馆的牛肉面特别好吃,就是用了最地道的牛肉汤。当李教授为学生的薄情寡义向小满道歉,又被告知离婚是小满主动提出的。
至此,我们完成了对邹忍之的看望,虽然他一直没有露面,这也是生活荒诞的体现,不是吗?
荒诞色彩浓重的当然是李伦教授,他高高在上的认为,离婚是邹忍之的无情义,现实几乎是他揣摩的另一面。那么小满就是无情义吗?她告诉我们,“邹忍之去武汉读书后,几个月才回来一次。我一个人在家里太难了,刘芒种人也好,经常过来帮我干活,有时还陪我说说话,时间一长,我们就……”在这人间,能有几个人的生活能团花锦簇?生存,是摆在芸芸众生面前重大的课题,它可能需要全部力气才能解决。邹忍之虽然是余小满的爱人,可他常在远处,她只能看着、想着。而刘芒种具体可感,理解并帮助了她,自然参与了她的生活。作者晓苏认为,“余小满实事求是,光明磊落,敢作敢当,也有道德感。”
李伦二字反过来就代表伦理,作者还安排了著名教授的身份,而且是研究思想品德的。一位思品专家,一味研究空洞理论,不俯下身关照人性,不关注烟火生活,那么这样的专家,充其量只是披着靓丽名号的伪君子。
他的妻子,在生前做了本职工作之外的许多事情,因此得到许多荣誉,这与李教授的影响有关。那么她的离世,与他有关吗?或者说间接有关?
女儿的渐行渐远,也许在李教授看来,是年轻人的不足与不是,他固执地清高着。
因此,他不会知道邹忍之在未毕业时就已离婚的事实,只是一味阻挠邹忍之与“我”的恋情,坚决让他回了不能与武汉相提并论的家乡。即使当他知晓邹忍之的艰难处境,李教授也认为是活该。在小满未说出真相前,我试图为离婚辩解,“他们没有共同语言呀。”李伦的反应是冷笑与强有力的反驳。
这样的思想品德研究,是多么苍白,这样的专家,是多么虚弱。生活中存在道德说教,但道德说教不能等同于生活。李伦教授的家人和学生,本可以有另外不同生存版本。如今有的不在,有的境况糟糕,都远离着他,他当然要承担大责任。
李教授实在是生活中一类人的代表。
我问另一读者,李教授喜欢余小满吗?她回答没看出来。我说至少有一些吧,他记得小满的名字,他在邹忍之身上花费的力气,他从武汉不辞辛劳地看望。借着春游的名义,他去看邹忍之。还也许,借着看学生的名义,他要去看的却是余小满,否则在清楚的得知邹忍之不想见我们,在我泼冷水后,还冒着饥饿与奔波之苦,继续追寻着。最后到达了小满面馆,也抵达了真相。不过,同为读者的朋友补充说,李伦教授连山水都不感兴趣,可见他的情感会是多么枯寂。
我在微信上问晓苏同样的问题,他回复两个字,哈哈。这是小说家的狡黠。作品完成后,允许读者从不同角度解读,它走进不同人的眼睛和心灵,有着自己的命运。
作者说,“在我看来,邹忍之是最有道德感的人。”同时他也认为余小满有道德感。你看,完全没有提到着墨最多的思品专家,这有着深长的意味。作者不露痕迹的将人物做了对比。在健康真实的小满面前,在克制隐忍的学生面前,李教授显得多么可悲,多么可笑。
邹忍之无疑是一个悲剧人物。悲剧的根源主要是他的“忍”!他实在太能忍了。在导师、“我”及同事面前,常常不陈述、不辩解,更没有主动锲而不舍地争取属于自己的幸福。他天生如此吗?我看未必。他应该对一些不公正的语言和行为,做过反抗,但一次次无济于事,于是变得更为消极,无形中显示出很懦弱的样子。邹忍之忍住不向导师托出离婚的事实,忍住与“我”共同奔赴幸福生活的可能,忍住了没留在大城市的前程,甚至忍受他抛弃妻子的流言绯语,无声维护着曾经的爱人。他的“忍”是不是“韧”呢?作者要传达的道德观,读者通过文章领悟到了。
虽然,邹忍之最具道德感,但我还是不能欣赏他。“对那些不公平的惩罚我的人,我就应该反抗。”《简·爱》中这样说,生活中的我们也应该这样做。一味的逆来顺受,一味的妥协退让,爱与尊严将轻易散失。既然生而为人,就要寻找并诠释出生命的意义,哪怕结局最终是虚无。
我喜欢文中的小满。不仅有“乍听起来有點土,仔细一想怪洋气的”的名字,更在于她的真实果敢,要知道,她最终选择的是卖牛肉的刘芒种,而不是有着硕士学位、有社会地位的邹忍之,她的幸福就像将满未满的节气那样蓬勃,又像襄阳牛肉面那样芳香,抚慰人心。
当道德遇上生存,是凌驾,是融合,是滞后,还是被消解?组合的答案远远不止一种。
对别人的生活,如果不能给予帮助,请多一些理解,少一些指责与干涉,这是每个人可以和应该做到的。
《陪李伦去襄阳看邹忍之》是我心目中理想作家的作品,作为读者,我写下这些感受,哪怕不能称为“理想读者”。
翟锦,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诗人,作品散见于《中国作家》《中国诗歌》《芳草·潮》《长江日报》《芳草小说月刊》《参花》《台客诗刊》等报刊。已出版长篇小说《花开的声音》,诗集《春天以北》于2015年入选武汉诗人丛书,有诗作入选《2013中国最佳诗歌》《湖北新诗百年诗选》等选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