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婧
内容摘要:赫尔曼·梅尔维尔的遗世之作《水手比利·巴德》中水手比利被纠察长克拉格特陷害后一拳打死后者,又被判处死刑,二人双双死去的原因错综复杂,并不是简单的嫉妒和怨恨,二人之间存在三重天然的对立关系,从这三个层面出发去探讨原因更为合理:监督与被监督的身份对立,善与恶的命运对立,本我与自我的心理对立,从而探明梅尔维尔试图表达的复杂深远的社会、宗教、心理等历史问题。
关键词:《水手比利·巴德》 对立 善恶 本我 自我
美国作家赫尔曼·梅尔维尔的遗世之作《水手比利·巴德》被认为是有史以来写的最好的中篇小说。这部小说情节并不复杂,却特别耐人寻味。故事发生在1797年英法战争期间,青年水手比利·巴德单纯善良,漂亮谦逊,受到了船员们的喜爱。这却引起了纠察长克拉格特的嫉妒,视他为眼中钉,设计陷害他并迫使他无法讲话不能为自己辩护,比利情急之下出拳打死了克拉格特,根据战时军法,比利被判死刑。
对这部小说的研究,大多将视角关注在善良的比利和正直的船长身上,而对于小说中的反面人物——纠察长克拉格特关注甚少。换个角度来看,克拉格特才是小说中最难理解的人物,他为什么要陷害比利?梅尔维尔设计这个人物的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呢?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克拉格特的陷害最终使二人双双死去是一个非常值得探讨的问题。小说的叙述者没有说明克拉格特憎恨比利的原因,仅仅说事情本来就是这样的,这是个神话。从表面上看来,克拉格特陷害比利是嫉妒心使然,实质上远没有这么简单。其实,克拉格特与比利二人之间存在三重天然的对立关系,本文将从这三个层面来探讨克拉格特陷害比利的原因。第一是从小说文本的故事情节中人物对立身份分析惨案发生的原因,第二方面从善与恶的根本对立角度来谈,第三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的角度分析本我与自我的对立关系。
一.监督与被监督
首先,从小说文本的故事情节来看,在英法战争期间的军舰上,纠察长和水手之间的关系本身就是对立的,二者是监督与被监督的关系。一旦纠察长发现水手有不轨行为(不管纠察长出于公还是出于私),水手都会立即处于被判刑的边缘。由此可见,在纠察长克拉格特的眼中,每个水手都是潜在的犯罪者;相反,水手们对纠察长克拉格特是敬而远之,当时是大哗变的年代,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生怕被纠察长盯上对自己不利。再加上克拉格特平时的为人,对他恐怕只有畏惧而没有尊敬。“他所处的位置,是将各种各样的地下影响的交汇线路置于这位头目的控制之下,通过那帮下人的运作,根据海上民众社群的任何一种神秘的不适——若不是更坏的话——机敏行事,在如此这般之时能够胜任其事。”[1]因此,作为水手的比利和作为纠察长的克拉格特之间的关系从本质上就不会友好。
根据故事的叙述,克拉格特在上船之前的历史似乎不那么光明磊落,以致于他从来都不提起。“在炮台和前桅楼那些须发斑白爱说闲话的海员中间,暗地里流传着一侧谣言,说那位纠察长是个‘诈骗犯,他自愿加入皇家海军是为了某桩神秘的欺诈案赎罪,那桩案子使他受到法庭的指控。”[2]不光彩的历史和海员们背后说的闲话,不仅使得他少了一个被人尊敬的原因,同时多了一份不自信和自卑。与克拉格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比利,这个少年善良纯洁、青春年少、体魄健美,像个天使一样的完美,受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喜爱,被水手们称为“英俊水手”、“和平使者”。比利的优秀引起了自卑的克拉格特的嫉妒,他虽然嘴上称比利为“甜蜜可人的小伙子”,心里却开始盘算着陷害比利。比起嫉妒比利的受欢迎,更让纠察长克拉格特忌惮不安的是比利在水手们中的号召力。比利是水手中最受欢迎的一个,人见人爱,水手们都愿意听他的,在克拉格特的眼中,比利就是他的对立群体——水手们中的领头。這对纠察长的权威是一种威胁。没有比利,水手们不会如此团结一致,这有利于克拉格特的纠察工作,而且少了哗变谋杀船上官员的可能性;没有比利,克拉格特也许可以得到水手们多一点的尊敬。
由此可见,克拉格特陷害比利不仅出于他内心的自卑,也是出于他纠察长的身份性质,或者说是出于一种自我保护的意识。在战争年代的动荡中,人性的弱点被无限放大,心胸狭隘的克拉格特出于毫无根据的妄想,为了自身安危,蓄意谋害比利,这也是他自我肯定的原因之一。
二.善与恶
小说叙述者认为克拉格特是天生的恶,比利是天生的善,二人处于善于恶的天然对立。在叙述克拉格特的本性时,叙述者说,“眼下所说的这样一个人便是克拉格特,那种邪恶本性在他身上具有的狂热,其产生并不是由于坏品行的培养,不是由于伤风败俗的书籍或淫乱放荡的生活,而是与生俱来的,是内在固有的,总之,是‘遵照本性的一种堕落。”[3]与他相对的比利,叙述者说他是天使,是善的化身。这也体现了“梅尔维尔秉承的艺术理论:比利和克拉格特之间的冲突戏剧化的体现了光明和黑暗两种力量的对抗,最终,麦氏做出了关键的处决,使比利成为一个神话式的英雄人物。”[4]
善和恶是相对立的,克拉格特陷害比利也就是必然的,就像撒旦和上帝总是相对的一样。这样,克拉格特陷害比利似乎不是他的错,而是被某种神秘力量或者说是命运而控制,使他生的邪恶。小说中贯穿着克拉格特对比利的憎恨和嫉妒,而克拉格特也一直给自己寻找憎恨比利的理由。在比利洒汤事件中,刚开始克拉格特经过洒在地上油腻腻的液体时,他并不在意,只是抬脚跨了过去。可是当他抬头注意到是谁洒的汤时,一开始是准备“气急败坏的大喊大叫”,可他却刻意控制住了自己,表情立刻为之一变,用开玩笑的语气悦耳地说,“干的漂亮,小伙子!也真是善行胜于美貌呢!”走过之后,他的脸上出现了“不情愿的微笑”,确切地说,是“怪相”。这一系列怪异的举动可以看出,克拉格特心中认为,比利泼洒的汤不是不小心而是刻意针对自己的。这样,他就在心里为自己到了借口去憎恨比利,向比利伺机复仇。克拉格特在船长面前污蔑比利的行为是他对比利憎恨最大的表现。听到克拉格特对自己的指控,比利万分恐惧。他不相信克拉格特竟然如此的邪恶和残忍。可是比利有他天生的不足——激动时会口吃说不出话来,这使他在极度恐惧下无法开口为自己辩解。因此,他采取了最本能最直接的方式——一拳狠狠地打在克拉格特的脸上。这一拳直接打死了克拉格特,这改变了格拉格特污蔑比利的性质,改变了比利的命运。由之前的被陷害变为了谋杀长官,比利成了引起哗变的人,触犯了船上的法律,必须被判死刑。从威尔船长的话可以看出,杀死克拉格特的是比利,但也是神意,“这是神意对亚拿尼亚的判决!看呀!”“是让上帝的天使给打死的!可是天使必须绞死!”[5]
比利本身是无罪的,可他打死克拉格特就变得有罪了。善与恶的天然对立,使得“格拉格特形成了比利的地狱,这是小说中最明显不过的事实。”[6]善和恶不能孤立存在,他们是相互依存的,邪恶的克拉格特和善良的比利都因此结束了自己的命运。
三.本我与自我
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看,克拉格特代表的是本我,比利代表自我,威尔船长是超我的代表。根据弗洛伊德的人格理论,完整的人格有三大系统组成,即本我、自我和超我。所谓本我,就是本能的我。本我无视价值、善恶和道德的存在,他唯一的追求就是满足和快乐。本我是潜意识的,不受约束,是人类一切行为动力的源泉。自我,就是面对现实的我。自我不完全遵守本我的快乐原则,他还奉行现实原则,根据现实克制本我的欲望,寻找一种有节制的快乐。而超我则是道德的卫士,超我压抑本我的冲动,是道德化了的自我。弗洛伊德认为,“人的个体人格之间是相互联系,相互作用的。本我与超我都想通过自我达成自身的需要和目的,因此自我既要满足本我的需求,又要考虑超我的限制,三者只有达到平衡,人格才能趋于正常。”[7]在《水手比利·巴德》中,克拉格特是本我的体现,比利是自我的代表。完美善良的比利激发了克拉格特性格中邪恶的本能,使他想要摧毁比利,实现自己的满足。于是克拉格特一直通过言语戏弄比利,并用甲板上叛乱的圈套玩弄比利,试图达到本我的实现。代表自我的比利在本我与超我中导向了本我,由于不满与克拉格特的污蔑,再加上自己口吃的缺陷,对本我进行了本能的反抗,一拳打死了克拉格特。本我的毁灭使得自我也丧失了平衡,从而走向了毁灭。
总而言之,克拉格特陷害比利的动机不是简单的出于嫉妒之心,不能仅仅从文本字面意义去理解,其隐含的意义十分复杂和深远,折射出社会、宗教、心理等多方面的因素。梅尔维尔的小说《水手比利·巴德》意蕴十分丰富,我们只有执于理智的分析,才能得出妥善的结论。
参考文献
[1][2][3][5](美)赫尔曼·梅尔维尔著。许志强译.水手比利·巴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52,47,69,112-113.
[4](英)Donald Yannella编。《漂亮水手》新论:Religion, Myth and meaning in the art of Billy Budd, Sailor. Gail Coffler[C].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49.
[6]代显梅.文学,揭示真相的伟大艺术——论《比利·巴德》中的文学主题[J].国外文学,2015,4(140):55-65.
[7](奧)弗洛伊德著.杨韶钢译.弗洛伊德心理哲学[M].北京:九洲图书出版社,2003:53.
(作者单位:山西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