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当初,刚刚读罢黄石作家、鲁院湖北班同学陈凯雯散文集《茉莉花开》里头几篇的时候,我便敏锐地觉出了她的与众不同。之后继续读,直到读完,并不断回味,这种感觉更加明显、强烈以至更加清晰。我个人认为,陈凯雯散文的与众不同,很大成分在于文本的不同。她的散文,应该称之为诗散文。
什么是诗散文?顾名思义,诗散文就是诗一样的散文,应该说,它与我们惯闻常见的散文诗是不同性质和不同体裁的文体。散文诗,是散文化的诗,或者说是近似散文的文本构成的诗。散文诗虽然用散文结构诗,但归根结蒂还是诗,而不是散文。也就是说,它的外貌长得像散文,但骨子里仍然是诗。这个前人之述备矣,且打住。现在还是重点说说我个人擅自而姑且命名的文体——诗散文。
诗散文,当然还是散文,不是诗,而是用是诗一样的语言写成的散文。这里的诗一样的语言,又绝不是典型意义上的诗句,而是一种含了诗性、诗意、诗境的散文语言。换句话说,这种语言虽然看着像是纯粹的散文,但本质上却是诗,具有浓郁的诗性、诗意和诗境。诗散文虽然用诗来结构散文,但本质上还是散文。它虽没有诗的凝练与干脆,但却因为形式的自由散漫而独具一种特别的自然意蕴和韵味。
那么,由这一特定的本质和征象说开去,陈凯雯的散文是能够担当得起“诗散文”这个独特称谓的。
说陈凯雯散文是诗散文,是她在立意上具备了诗性。
勿庸置疑,诗性是所有文学艺术样式的灵魂,离开了诗性,美就无从谈起。近几十年以来,特别是当下,绝大多数散文,普遍忽视了立意的诗性,以致于整个文章过于直白平淡,几乎没有文学意义;有的甚至落入新闻陷阱,名为散文,实则另类感谢信、表扬稿或是通讯,让人读来味同嚼蜡,毫无美感。而陈凯雯的散文,则很好地克服、规避了这一通病。她的散文,尤其是《茉莉花开》《窨井》《我的蓝皮书》《唯安》《我是一粒沙》《水边的那咯索斯》以及《爱着,爱着,爱成真》《父亲的厂》《白马之恋》等篇,在立意上都刻意注重了诗性,讲究了诗性。换句话说,她首先是个诗人,然后才是散文作家。她一直在用詩人的眼光观照世界,思考人生,或者又说,她一直在以诗人视角和心态写散文。于是,我们读她散文的时候,那种浓郁的诗意便如冰凉的潮水自我们的脚下悄然无声地漫起,一直淹渍到整个身心。
说陈凯雯散文是诗散文,是她在语言上具备了诗意。
和任何体裁的文学创作一样,同时更甚,散文创作拼的也是语言;而作者读散文,读的也多是语言。陈凯雯的散文,看起来是散文语言,其实是诗的语言,最不济也是近似诗的语言。比如《茉莉花开》中的一段,她这样写道:“我走得很快,我知道母亲一定在看着我,审视地、刻骨地看我。我的脊背中央有一根线热辣辣地炙痛起来,像被放大镜聚光的火柴,噗地一下燃烧,迅速蔓延,燃遍全身。”这里,如果她把知道母亲在看我的感觉换成一句“我感到浑身不自在”也未尝不可,不过她并没有那样做,因为她知道,那样虽然简洁许多,但却又显得太过抽象、太过干巴,把应该拥有的绘声绘色的诗意简洁得一无所有了。又如《被时光穿透的沈家营》中的一段:“……那里的山坳曾经长满红红火火的枫树,深秋的时候,蓝的是天,绿的是湖,山里红的黄的绿的花的各种树的叶子,姹紫嫣红,被风吹得呼啦啦响,轻轻摇摆,揉动。风里,不远处农人秋收完镢起的泥土、苔藓、熟透的草籽、红果,还有各种叫不名的林木,搅拌成山坳里特有的一股香,和着山坳的五色斑斓,像一剂清凉膏药,跳跃着涂抹进路人的眼里、心里。”这样的描写,这样的语言,则几乎是一种没有分行的诗句了。而像这类充满诗意的句子,在她的散文集里则随处可见,俯拾即是。不难看出,她对散文的语言要求是十分严格的,她的散文语言都是经过了刻意加工和锤炼的,恰好如此,她的散文深深地打上诗的烙印,具备了一般散文无法拥有的诗的特质。
说陈凯雯散文是诗散文,是她在细节上具备了诗境。
相对之音乐、绘画,文学作品虽然具备义的优势,但却也有着音与像的短板。好像是在极力克服与弥补,文学作品特别注重讲究细节描述,并力图通过细节描述达到音乐绘画效果,再现意境的生动与瑰丽,而做为文学作品最重要的样式散文,当然也不能例外。可以说,细节是散文的命根子,没有细节就没有散文,没有细节的散文,就不是真正的好散文。而陈凯雯的散文,无疑借鉴了小说手法,特别注重并讲究意境的营造。她散文中的所有细节,都在着意营造一种诗的意境,让人读来格外拥有一种美的享受。这其中,尤以《水边的那喀索斯》最为典型。这篇散文几乎很少使用抽象空洞的评判和说教,而把绝大部分的文字都让给了细节,通过一系列细得不能再细的细节极力营造着诗的意境,从而为那个古老的希腊神话赋予了全新的生命与意义,完美地演绎和阐释了我们共同的爱恨,相似的苦乐。
说到陈凯雯的散文,总是忍不住还要说说对当下散文总的印象的。个人一直认为,当下散文,虽然数量汗牛充栋,内容也千秋各异,但绝大多数作者创作的路子好像一直没有什么大的突破和改观,都在自觉不自觉地遵循着一个永远不变的传统套路,无论立意还是结构,抑或是语言语感,都那么地相似,那么地同质,以至于所有散文好像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这可真叫人感到乏味、沉闷,以至沮丧、失望、痛惜。好就好在,绝大多数而外,仍然有一部分不甘平庸且具备文学责任感的散文作家们在前赴后继地追求着、尝试着、革新着,从而创作出了许多闪耀着创造光芒的好散文,勉力鼓舞且支撑着读者们继续喜爱着散文。而陈凯雯,尽管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基层作者,名不见经传,著不见等身,但我还是要固执地把她划入不甘平庸且具备文学责任感的作家之列。不为别的,就为她的散文创作路子野,且正进行着诗散文写作的可贵尝试。
最后还想说,就我有限的阅读范围所知,目前国内尝试创作诗散文的作者好像不是很多,应该尚属一个较新的路子。凯雯如果持之以恒,兴许能在散文天地里独自扯起一面小小旗帜,自立一个小小山头。
吕先觉,男,湖北省保康县人,中国作协会员,曾在《芳草》《长江文艺》《朔方》《福建文学》《延安文学》《山东文学》《北方文学》《广西文学》《天津文学》等刊发表过小说散文若干。小说《土豆回家》《体面的牙齿》曾被《小说选刊》转载。著有中短篇小说集《土豆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