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益
内容摘要:你很难想象,古今中外许许多多的让人扼腕叹息的悲剧,仅仅源于一个念头,一种思想,这种念头和思想本来也许只是因某人某事而临时产生,它也应该因某人某事的消亡而消亡,但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这些念头犹如蝗虫,开始大肆蔓延,侵蚀人们的肌体和灵魂,祥林嫂和素芭就是被吞噬的两个。
关键词:群体 迷思 时代之殇
《祝福》确乎是一个让人哀婉的悲剧。
站在一个现代人的角度,我们仔细审视一下悲剧缘何而来?
鲁四老爷因祥林嫂死了两个丈夫而嫌弃她,并因此剥夺了她为祭祀准备牲醴的机会,这机会于过去的祥林嫂是一份荣耀,于现在,却成为摧残她毁灭她让她在孤寂中死亡的导火索。
鲁镇的其他人们最初对祥林嫂尚抱有一丝同情,但因为祥林嫂不断地诉说她悲惨的故事,这些浅薄的同情很快变成了嘲笑,再继而嘲笑又变成了厌弃,再继而连厌弃之情皆无,祥林嫂除夕之夜被世界彻彻底底地埋葬。
现在我们重点从“我”的角度剖析一下,为什么祥林嫂的悲剧是时代之殇。
文中的“我”很明显是一个颇富同情心的知识分子,在大年前夕,我回到了故乡鲁镇,故乡,不管在什么场合提到,都是一个让人感觉温馨又亲切的意象,“我”有绝大可能也是带着一种对故乡的温暖的期盼而回去的。但很快我就从鲁四老爷的家里家外感觉到了一种沉闷无聊的气息,于是我便决定要离开了。
当然,之所以决定离开,另外一个原因是祥林嫂带给我的冲击,我既不能解答祥林嫂的疑惑,又没法面对这份心灵深处的不安,于是只好选择逃避。
虽然,在整篇小说中,我是唯一一个可能在祥林嫂临死前给她带来一份慰藉的人,但显然,我没有能力做到。
为什么我不能做到?一是我从未思考过灵魂有无这一类问题,也并不清楚祥林嫂为何追究灵魂的有无,我对此类问题的看法,基本也和鲁镇的人们一样,人云亦云,我并未在意或思考,我跟鲁镇的其他人们相比,高明不了多少,大家都处在一个巨大的迷局中而不自知,大家都在用陈陈相因的观念迷惑自己,迷惑他人,折磨自己也折磨他人,是以当祥林嫂极秘密似的切切问我一个人死了之后究竟有没有灵魂,我的表现是极其悚然,比在学校里遇到不及豫防的临时考,而偏偏教师又在身边时还要惶急,是以,在那样的时代,连见过世面的“我”都不能答清楚此类考题,你怎么能想象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祥林嫂却能免于疑虑呢?于是这份弥漫整个鲁镇的疑虑和执迷,便硬生生的把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扼杀了。
“我”不能带给祥林嫂慰藉的第二个原因是,我也缺乏勇气和智慧。
对于正在纠结于灵魂有无的祥林嫂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呢?最重要的倒不是灵魂有和无,而是让她从当下对这个问题的迷执中解脱出来,让她放下对这个问题的牵挂,安然地离开人世。明白这一点,我其实是可以利用祥林嫂的信任,对她保证说,不管怎样,我肯定你来世可以获得幸福安乐,因为你是如此善良如此勤劳的女子啊,你不获得幸福,没有天理啊,如此一来,祥林嫂至少可以安心的死去,至于灵魂到底是有还是无,让这个问题见鬼去吧!
当然,分析到此,从小说中我们已经知道,我是没有这份智慧这份勇气面对祥林嫂的这个灵魂拷问的,我和鲁镇其他人的不同之处,仅仅在于,我感觉和这些人们格格不入,但因为整个时代的迷执太过于深重,太过于无孔不入,我一时半会找不到挣脱的突破口。
现在我们来总结一下,到底是谁把祥林嫂推到了死亡境地?是鲁镇的人们相信好女不嫁二夫的信念,是祥林嫂在面对其实并不确定的死后世界时,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让她痛苦,而不选择让她释怀的信念,这些所有的迷执,若你仔细推敲一下,你会惊讶的发现,它其实还可以有另外的完全不同的答案,而你之前所言所行,都只是如井底之蛙一样,在井里打转转,一旦你认定这口井就是整个世界,你怎么可能跳出井的束缚呢?说的具体一点,就如现在,我们的时代,还会有哪个女人会因为嫁了二夫而感到耻辱,或者被他人歧视呢?还会有哪个女人会因为曾经嫁过二夫而在死亡时面临灵魂有无的拷问呢?整个时代的发展,已经让女人们从这种迷思中解脱出来。而曾经的过往,又有多少人因为如此这般如此那般的所谓牢不可破的却几乎根本经不起推敲的信念而痛苦乃至丧失了生命啊!
现在再来说素芭。
《素芭》是泰戈尔的作品。
泰戈尔生活的时代和鲁迅先生生活的时代几乎是重合的,虽然国别不一样,但印度的历史和遭遇有很多和中国相似之处。
20世纪初期的印度,是英国的殖民地,政治上遭受压迫,经济上受到剥削,使这个古老国家的人民陷入贫穷愚昧之中。另外,非常重要的一点,印度的种姓制度是举世闻名的,印度人从种姓上把人分成婆罗门、刹帝利、吠舍、首陀罗四个等级,等级的区分非常明晰,之间有难以跨越的鸿沟。另外,印度人根植于深厚的宗教信仰,他们对来世似乎是深信不疑的。
我们现在再来看素芭。
素芭虽然是一个哑女,但泰戈尔用贴切而惊人的比喻把她的黑眸勾勒得让人遐想又艳羡,当你沉浸下来,静静体味这心灵窗户之美,你的感觉会是:这是一个惊人的有着丰富细腻情感的美丽女孩子,她配得上世间所有的美好。
但是造化善弄人。
当然,通常人们都会认为,是身体的残疾导致了她悲剧的命运。因为很明显,村子的人们会毫无顾忌地对素芭的前途发表各色各样令人担忧的议论,就犹如鲁镇的人们津津乐道于祥林嫂悲摧的人生际遇,不同的是,祥林嫂的痛点在于嫁了两次男人,而素芭的痛点在于,她甚至很难把自己嫁出去。当素芭的年龄越来越大,她渐渐地意识到自己,她对自我的感受日益觉醒,她感受到月圆时节的大自然,像她一样孤寂地坐在熟睡的大地上,她内在的青春力量推动她去寻找人生的归宿。但是,她的归宿在哪里?
她的父母迫于巨大的压力,终于用欺骗手段把她嫁出去了。
祥林嫂呢?祥林嫂被婆婆抢走逼着嫁出去了。
两个不同国别的女子,际遇是如此相似。
但是,造成素芭悲剧命运的,难道仅仅是因为她不能说话吗?
我们来细看课文。
文中的某一段:“现在父母为操办她的婚姻大事而焦急不安,村人也到处谴责他们,甚至要把他们逐出种姓的流言蜚语到处扩散着”。文中的另外一段:“把自己的哑女托付给人之后,父母踏上回村的归途,他们踌躇满志,因为他们终于保住了他们的种姓和美好的来世”。这两段话给我们传递了什么信息?素芭的父母固然因女儿难以出嫁而焦虑不安,但最让他们恐惧的是,他们有被逐出种姓的危险!我们知道,种姓制度在印度可谓根深蒂固,这种顽固的思想信念对印度社会有决定的影响力,一个家族被逐出种姓,几乎就意味着,像鱼群被逐出它们赖以生存的河流一样。从文中我们知道,巴尼康托的家境不算差,有鱼有米,不愁吃喝,从理论上分析,他们很可能属于第三种姓吠舍,而一旦被逐出,他们就自然落入了最下等,这种被强迫摔出跌落地面的感觉是他们难以承受的,所以只能拿素芭的幸福来换取他们的踌躇满志了,“踌躇满志”,单从这个成语,我们就可以体会到,保住他们的种姓和美好的来世是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正是这种浸透整个印度社会的认为人与人之间有强烈等级差且甚至会将这种等级差自然带到来世的信念迫使素芭父母不惜用欺骗手段把女儿嫁出去。
但是,人与人之间果真有种姓之别吗?虽然说,生命是千差万别的,但于本质而言,每个生命皆是造物主的孩子,每个生命都应该受到尊重。种姓制度因某些特定的社会原因而产生的特定的社会现象,它也应该随着时代的发展而烟消云散,難道不是吗?
素芭因印度社会的人们对种姓的执念而赔上了自己的幸福,祥林嫂因为中国的人们对于女不嫁二夫的执念而赔上了自己的性命。
现在,历史的车轮已驶到了二十一世纪,当我们回望祥林嫂和素芭,可能会觉得太不可思议,那些勤劳又善良的美好女子,竟然会因为那些观念而遭受难以忍受的痛苦。
但事实毕竟是事实,我们该做的是,认清一个观点,人的很多痛苦,其实并非因为人们遭遇了实际的困难,而是因为人们卡在了某些思想上。所谓心有千千结,是心结,造成了现实面相的障碍。
超越观念上的迷执,人们才会得到真正的快乐,新世界才可能真正到来。
(作者单位:武汉大学附属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