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保康,但凡叫坪的地方,多地势不平坦,而龙坪,在地势不平坦的基础上,又多出一份气质上的不平凡。
平均海拔1350米,全年平均气温8.5℃,森林覆盖率高达80.7%,这里的气质绿色而清凉!
辽阔如先人额头的聚龙山,主峰竞起,超然卓群,1852米的海拔,隆起襄阳“屋脊”,提升龙坪“高度”。传说中由24条草龙幻化而成的240座山头向着聚龙山环卧拱卫,那样子,就像手足对头脑的俯贴,孩童对母亲的依恋。
站在阳光饱满的山巅,天空水洗一样干净,白云柔软而纯洁。我们与天那么近,与风那么亲,野百合充满芳香,连一丛丛不知名的野花也那么俏。
这天地间澄明通透的善意,连绵不断,为你分解肌肤的炽热和内心的躁动。
葱茏茂密的林木是聚龙山坚毅恒定的本心。它们的葱茂是一种无私的大德。
人们无暇顾及时,它们不怨不艾,从远古到今天,成熟后就衰亡,枯萎了再重生,一棵棵,一丛丛,一片片,不屈不挠,向着天空的方向自然生长。人们把它们当作财富攫取时,它们慷慨馈赠,牺牲自我,度人出苦海。
这种大德,带来物质上的改善,也带来觉醒与自赎。人们跨区域参加大会战,在砍伐的遗迹上植树,在宜林的荒山上造林,把树当作亲人一样赡养、抚育。
它们是这片土地上最具生命力的家族!一旦与汗水、阳光、雨露相遇,便写出绿色传奇!
通往聚龙山顶的公路只有一条。在我看来,这一条也是多余。定居在这里的动植物持有永久执照,它们没有出山的计划。这里可允许你闯进来,“盗取”富余的负氧离子,但绝不会为你擅行带离之举,打开下山的通道!
如星辰般点缀在群山之中的16座石头古山寨,诠释着龙坪古朴而自然的气质。
几千年前,先人们用石器刨开混沌的泥土,从荆棘中拓出谷物进化之路。他们就地取材,敲碎石块,垒起房屋、栏圈,将野蛮囚于石墙,将原始驯化改良,进而获得生命的丰盈。
这些以石为骨的庇护所,住过人,也住过神像。石头,神灵的躯壳,护佑一方百姓。
砌入墙体的石头大小不一,形状各异,不用钢筋固定,无需水泥粘结,每一块都有自己恰如其分地的位置,就如同生存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一样,自由而自然地栖居。
在黄龙寨,我登高眺望,近200间高低错落的石屋残垣让我生出一种错觉,仿佛那寨墙不是人工砌成,而是石头的种子自然生长出来的。与石缝里爬出的藤蔓、空地里长出的树木相生相伴,风雨带不走,霜雪冻不僵。
在阎景寨的石头城堡穿行,我仿佛进入迷彩尽褪的历史空间。200多間的石屋,刻录“城头变换大王旗”的魔幻。透过垛口向下看,村舍田野,尽收眼底。声声犬吠,袅袅炊烟,人们高声问答之声,又把我拉回天圆地阔的现实。
在中和寨,我将一块被光阴和苔藓掩盖的石碑擦拭干净,艰难地辨认,向刻进石头的文字致敬,探究它们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内涵。
村庄里,我与一间间石屋不期而遇。手指拂过那些饱含岁月积淀的石块,我似乎触摸到阳光无数次经过的温度,传递给我一种朴素的真理——自然才是最奢侈的华美。
有如此绿色清凉、古朴自然的外在气质,若是缺了点锣鼓声响,少了些文化底蕴,那未免也太高冷了。给龙坪内在气质加分的,是充满烟火味道的乡土文化。
玩旱船、打腰鼓、舞狮子、唱花鼓子、薅草锣鼓,这些群众性的传统文化活动,被人们不断从元素上赋予新鲜内容。俏跃城乡的广场舞,舞出了高山明珠的新风味。
最喜闻乐见的还是婚娶习俗中独特的“拦车马”。
娶亲那天,新娘从着八抬花轿,在迎亲队伍的簇拥下来到婆家,却不能直接进门。拦住花轿的是一个香案。香案上放有装着五谷的斗和升子。斗里插着一杆象征正义、公道的秤。升子里插着香、红烛和松柏树枝,寄托着花好月圆、白头偕老的祝愿。桌上摆有果盘,桌下拴着一只公鸡。香案之前站着一位长者。
落轿之后,长者手持桃木剑,在长号的配合下,高声念道:“乾坤之世,五帝三皇;尧帝舜禹,划分阴阳;孔孟之礼,王法三章;周公六礼,礼仪佳邦;我拦车马,万代吉祥。”
随后放下木剑,手挽公鸡,向着桌案祭拜,高诵祭语:“一祭东方甲乙木,车马神仙往东走;二祭南方丙丁火,车马神仙往南躲;三祭西方庚辛金,车马神仙往西行;四祭北方壬癸水,车马神仙往北退;五祭中央戊己土,车马神仙归天府;阳间亲朋进喜堂,阴间亲朋还故乡。”
随后,将鸡冠掐出血后扔过轿顶,再抓上一把五谷撒去。“拦车马”仪式完成,知客先生随即高喊:“鸣炮奏乐!”鞭炮齐鸣,喜乐声中,花轿抬至大门,新郎将新娘抱下花轿前去拜堂。
这是一种意味深长的文化洗礼,含有楚文化“巫”的元素,也包含着出嫁女子对先辈的追思与敬畏!它与高山丛林、古寨石墙一经相逢,便深度融合,从此,山林有了生机,寨墙增了底色,这片土地也有了独特的魅力!
王俊楚,诗人,有诗集《动感乡村》出版,现居湖北保康。